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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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山出发，走文蒙公路老路，过芷村快进蒙自的时候，就看见一片很大的石榴园。那年五月，我坐车去蒙自，在马路边突然看见它，就惊奇地叫了一声：好漂亮！一片翠绿，青碧如海。也许是感动了上苍，前面竟然堵车，我们的汽车就降速下来。我才得以仔细观看这片石榴园。
石榴，以前我听说过。抗战期间郭沫若那篇写石榴的散文，我读过，也教过。可石榴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终究是概念化、文字化的，不很真切。今天，我终于得见真实的石榴树，真是太幸运。
这片石榴园，大约有百十来亩，自南向北展开，呈缓坡斜地状。那些石榴树，就像是大海的波涛，被突然截下一个断面，起伏涌动中，突然停了下来，静而未止。正是中午时分，初夏的阳光直射下来，椭圆的树叶表面，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每棵树丛里，都满是殷红的花朵；黄色的花蕊，像调皮的眼珠子，望着你眨呀眨的，像小孩子在故意跟你调皮。那些小眼睛活泼而又文雅，没有一枝花朵逸出树冠，全都自觉隐没在枝叶间；那羞涩的神态，那活泼的眼神，活脱脱像一位农家姑娘模样。花朵后头，是拇指大小的青色石榴，很小，刚成圆形，却有胆怯羞赧，躲在花朵后面，像青涩的农家小男孩，既希望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又抹不开脸面，把脑袋和欲望，全藏在大方勇敢的红衫姐姐腋下。园子里，那一大片石榴树，就似起伏拥挤的山峦，肩挨肩，手挽手，整个园子，成为浩大无边波涛荡漾的绿色海洋。
突然想起唐朝韩愈的《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来。开头那两句写得真好，“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时间、情境跟眼前正好吻合，也是初夏五月，石榴花已经盛开，果实却还初初长成，一片繁茂烂漫景象。“照眼明”三字，真把石榴写活了，人眼看花花醉人。石榴果子初结刚挂，诗人的心情跟我一样，满是惊讶和欢愉。
蒙自东南郊外的石榴园，位于省道边上，不是人迹罕至之地。天天经过这里的人，应该不少，即便已经熟视无睹，不去赋诗填词赞美，但也不至于无动于衷，甚至厌倦。园子地上，满是落花，有些落花还保持着枝上形状，有的已色泽变暗，模样也不再完整。我想石榴花也是有情有义之物，“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就是它最真实的写照。那些落花静躺在园子地上，没人捡拾，密密的树冠遮盖着，大风也吹刮不走，化作肥泥护花育果，就是它的最好归宿。想到这里，我对石榴树的好感，就加深了一层。初夏的风儿吹来，就像幼儿园的老师发出一个手势，满园的石榴枝叶，全都轻轻动了起来。眼前这片湛蓝平静的大海，像突然受到了什么鼓动，竟然全部动漾起来。
傍晚，我跟朋友坐在南湖边上的小饭馆里，谈了事情，用过晚餐，就搬到一棵柳树下喝茶，习习的凉风里，似乎也含有石榴的香气。我们又聊起中午见到的石榴园来。朋友说，蒙自地处南回归线附近，光照充足，适合糖分生成；气候气温也很适合石榴生长，个头、甜度和口感，都比河南、山东出产的石榴要好得多。蒙自石榴成熟的时候，色泽鲜艳，温润诱人，经常被当做礼品送给国内外宾客。平常走亲访友，拿一盒石榴作礼品，也出得了手。他说，已经推行标准化种植，严格执行绿色、营养、环保的理念，实行无公害种植和精细化管理，亩产已达五六千千斤，石榴的种植、管理、生产、收储、冷冻，全已纳入严格监管的范围。“这次你过来得不凑巧，你八九月间过来，我一定请你好好品尝一下今年的鲜石榴。”朋友有些遗憾，我心头却很高兴，同时也满含期待。
这年八月中秋节前，我又去了一趟红河。从昆明南站上车后，我就一直打听蒙自石榴的情况。同车的一位彝族老兄说，现在看石榴园，建水的那个石榴园才最值得一去。过了通海，不到四十分钟就到达南庄镇。下车后，我们搭拖拉机，十来分钟就到了李屋村。拖拉机噼噼剥剥穿行在石榴园里，两旁密密挨挨的石榴树上，挂满了橘红色的小灯笼，空气里似乎也流淌着石榴果的香甜。树叶比五月时候稀疏了很多，一些枝条弱、挂果多的树丫，被果农用竹竿、木杆或金属架支撑起来，风儿也拂不动，只静静地迎接我们的注目观赏。彝族老兄介绍说，这园里的石榴，全是精心选种精心培育的，结出的果子大的有八九两重，小的也不低于半斤。我在心底里赞叹起来。有些树叶快要落光的果树，整棵树就像熊熊火焰在燃烧，那些熟透了的石榴，似乎还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那位彝族老兄说，这片石榴园现在只有三四千亩大，过两三年你再来看，它的规模肯定会超过一万亩，那时候，景象就大不一样了，肯定比现在壮观气派很多。拖拉机停了下来，我和彝族老哥步行在园子里，透过果树的枝丫，我看见蓝天上飘浮着白色的云朵，绵羊一样在缓慢移动。石榴特有的果香包围着我，香透心脾。我掏出电话，向蒙自朋友报告我已经到达石榴园的消息。朋友说，你真是找对了好地方，李屋村的石榴园，目前在我们红河州是规模最大、产量最丰、品质最好的，这样吧，您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赶过来，咱们再好好看看、聊聊、尝尝。我看见园子里，一些头戴草帽的果农正给果树做最后的修整，他们的脸上满是汗水，也满是笑容，丰收在望的喜悦，从他们的心底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他们的脸上满是成熟石榴般殷红的喜色。果香里夹杂着些许的汗香，我想，正是有了这些汗香，才孕育出石榴那迷人的果香。
晚上，我住在农家乐的旅舍里。窗玻璃外的石榴枝条，和枝条上殷红的石榴，悄然进入梦境。梦里，果盘装那红皮白瓤、晶莹剔透的淡红色果粒，真的就入到嘴里，香香的，甜甜的，润润的，爽到心底。墙壁上，是李商隐的《石榴诗》“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 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那龙飞凤舞的字就变得活动起来，瞬间化成了石榴籽，齐刷刷向我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