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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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重庆近郊工作后，跟以前相比，少了很多杂务，工作一单纯，闲暇就多起来。于是，朋友圈迅速扩大，酒局也多了。但我很不喜欢正式的酒局，因为仪式感太强，一些单位的大小领导遇在一起，有的小领导你不恭称他官职他还不高兴，应付起来很累人。我虽然是个教书的，也得注意形象，为不让人觉得失礼，跟他们喝就酒来就觉得很假很累。吃菜喝汤饮酒受拘束，不自由，就像是带着镣铐跳广场舞。
好在那所学校办得规范，不再搞时间加汗水那一套。即使晚上有辅导课的，八点半就放学，学生回家了，又没有接到家长的异常电话，最多九点钟就收工。 夏秋季节，八九点钟天刚黑净，不算很晚。当地气候，天黑气温就会下降很多，如果不下雨，就会凉风习习。虽然六点半之前，在食堂填过一点肚子，但到九点钟左右，也有一点小饥饿，饮点小酒，吃点东西，时机正好。只要有人提议，自然都能得到我的响应。
去哪里小饮呢？南城开发区那边，路程太远，居民区也很嘈杂。东大街转盘旁边，荤豆花很好吃，但去的次数多了，也不觉新鲜。东大街旁边有个小巷口，曾去过几次，但后面黄葛树下确是一片黑乎乎的，有时还有浓浓的尿味随夜风飘来，很不好闻。选来选去，最终确定的地方是在铝城正街，外招东头，厂医院南面的那条街边夜市。
那时候，夜啤酒在此地刚兴起不久。露天的璧山冷酒馆，在此地名头很响。旁边虽有人租了门店，把夜酒安排在室内，遮蔽了风雨，但是生意并不好。其中原因，我想应该是夜啤酒虽够不上阳春白雪，但喝夜啤酒的人图的是自在，闲逸。已经是工作之外的时间了，谁还愿意正经八百在室内憋屈着？
老板真会选地方。璧山冷酒馆的五六张桌子，都摆在街边的人行道上。几乎每张桌子都是靠近一棵树子。半围的塑胶椅子也可移动，疏密皆可；如果客人实在太多，就把两张酒桌拼起来成为大桌，或者是把半靠的椅子换成塑胶独凳。夜色降临，老板挂在树枝上的小霓虹灯，闪烁迷离起来，很是迷人，也很能招客。
我们小圈子的夜摊酒客，一般就那几个人。召集人多半是教体育的阿勇。我发觉教体育有个最大好处，就是不批改作业，上完课就了事。他对本地餐饮行当很熟悉，联系的渠道和打听的机会也多，像个信息交汇中心。那家夜市开张了，那家街边摊推出了新菜品，哪家夜市摊子这几天打折，发优惠券，他都能及时知道并发布出来。教生物的老周，是从小学借调上来的，人很随和，说话慢条斯理，我们都叫他博士。老胡是小学老师，人很活泼，也幽默，那几年炒房发了不少意外之财，爱写点诗文，我们叫他墨客，他却主动要求叫他骚人。还有袁老师和张老师，这俩女的在厂子弟小学工作，在家头都是说一不二的主，有时下班打点小麻将，晚上九点过，正是麻将散场时候，阿勇跟她结拜了兄弟姊妹，打个电话，她们就会打个三轮车屁颠屁颠准时过来。我不是本地人，跟阿勇一个单位，还跟教小学的张老师是同学，曾经和老胡住过同一小区，窗户对窗户，就都很熟悉。这些固定的酒朋友，一般每周都要聚会一次。还有一些临时酒友，聚一两回就喝熟了。
九点四十分，大家就准时聚齐，坐好，老虎老周喜欢跟俩女的开玩笑。玩笑也开得规矩不出格，多半是今天谁赢钱了谁买单，或者褶皱谁有好事谁买单，带点中年人色彩的，最多就是回家莫辜负春秋大好时光，也有责骂单位领导事情没处公平，此刻，大家就一致推举老周去当下届校长，只要首先把在座几位的高级职称全部解决了，保证能得到完全拥护。接着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此时，几样下酒菜，就依次登场了。
坐夜啤酒摊当然以喝酒为主。六七个人，也不需要太多的菜。菜品基本也是固定的，一般四五个，有时六个，如果后来加了人，就再加一个。一般是酥花生米，凉拌拍黄瓜，红油猪耳；另外一个，有时是酸辣芋儿，有时是麻婆豆腐。璧山冷酒馆的酸辣芋儿和麻婆豆腐都做得很不错。酸辣芋儿是道江湖菜 ，旋切旋烹，芋子刚熟，就淋上调好的酸辣汁，加香葱碎出锅，口感极佳。
麻婆豆腐是道老川菜，材料简单——豆腐打成小方块，汆水起锅沥干，备用。做法却讲究——锅里烧熟植物油，用红油豆瓣酱打底，倒进豆腐块，再加进先已煮熟牛肉末。待烧熟烧开后，勾芡汁才是关键。一般人图省事只勾一次芡，但那滋味就差了很多。正宗的做法是勾两次芡，第一次芡汁裹上收拢，就赶紧勾第二次芡汁。芡汁收拢成稠状了，才加入香葱段起锅，保证色香味俱全。吃进嘴里，麻辣鲜爽，囫囵吞下，非常过瘾。做这道菜的时候，平时喜爱琢磨菜肴的阿勇，一定会进到厨房里，散支烟跟厨师聊起天籁，实际上他是在监督。
其实，这里做的每个菜都很讲究，因为厨师行当里，有越简单越显水平的说法。比如凉拌黄瓜，一定要选新鲜的，洗净后扁起菜刀拍破，掰成大块，撒点盐，再把洗净的木姜叶捣碎，加入黄瓜里搅和均匀，才加入味精、白糖、酱油、醋、花椒粉以及辣椒油，在大盆子里搅拌均匀，才倒入餐盘。菜还没端上桌，酸辣香味就已经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有时也不点红油猪耳，用麻辣泥鳅或盘龙黄鳝替代。麻辣泥鳅就是把吐干净腹泥的泥鳅，下油锅酥熟晾干，再加点干辣椒粉和味精，撒点葱花再上桌，冷透就吃，味道和嚼劲都足。做盘龙黄鳝的关键，在选材，人工饲养的肥胖黄鳝绝对要不得，只能选野生的两条才一两重小黄鳝。把植物油烧到七分熟，倒入十几条大小均匀的小黄鳝，盖上锅盖，等他们都死净煎熟了，起锅放置一边。另架锅烧油，把佐料煸香，才把煎熟的黄鳝倒进去，烧熟烧透，起锅前加入葱段和薄荷叶，滋味才正宗。
我们几个老就朋友，菜上桌子后，都是每人一杯，先慢条斯理慢酌慢饮，等几道荤素菜都尝过了，才开始拼酒，气氛气势也跟就起来。拼酒一般都是先每个人轮流当庄，每人划六拳。等每个人都当庄完了，才自由拼酒。中途若有人加入，那就要先饮下三杯迟到酒，再饮三杯诚意酒，才算正式加入，取得跟刚才一样的资格当庄、应拳。
划拳过程中，众人的眼睛就雪亮起来。有人说好久不见显得很亲热的，相关人员要每人饮三杯酒。划拳输了不服气的，可饮下三杯后立即上诉。看谁与谁划拳不认真，马虎应付或勾兑放水，被大家共同裁决不算的，两个人也要被各罚三杯。看见美女路过，划拳不专心，视线态度都不端正的，也要被罚酒三杯。我们还是比较人性化的，那就是随时可以上厕所，腾空肠胃方便继续战斗；但是上厕所的时间，不能超过10分钟，如有超过，则必罚酒四杯。
俩女士有优势，虽然拳不会少划，但可以撒娇耍赖，娇声娇气两句带点暧昧的软话，酒杯就可以递出去，大家也不计较。如果男士耍赖，就要被附加惩罚措施，也就是借出一杯还两杯。我们几个人喝酒，一般轮流做庄，多付钱少付钱都没人计较，但是酒桌上的酒，是有借必还，如果借了不还，那就立即按住，硬灌下去。
十一二点钟的时候，夜色早已阑珊。我半靠着背后的小榕树，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斗嘴扯皮打酒官司。我个子和肚子都小，教语文又当了班主任，明天一早还有有朝读课，因此他们一般都不会针对我。他们扯酒官司断不下来叫我裁决的时候，我就用拖字诀，才去两边不得罪的办法应对，他们说一句诉求我重复一句，不直接表态谁喝谁不喝，所以树敌少，相对安全。如果分寸没有拿捏好，有时不小心犯了众怒，大家就调过枪口针对我，我就主动自罚两杯赔罪。
夜幕合拢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霓虹小灯，还眨着鬼眼，好像在故意挑衅我们。天晴的日子，我们每个人左脚打右脚，歪歪斜斜车往自家走去；下雨了，就招呼几辆三轮车，迅速钻进去，呼叫着消逝在雨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