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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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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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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忆初夏刺泡熟

    夏天到来,天气有时就变得怪怪的、恹恹的,像个睡眠不足的人,晴得不朗,雨也落下不来。这时候,人心头就很不爽。午睡休息一会吧,老人说,还没到端午节,粽子粑还没把人压下去,偷懒不得。烦躁得很,就胡乱应付,让时光慢慢消耗。

    昨天,听人说桑葚熟了,相约周末到山里去玩耍,顺便摘些桑葚回来。但我的心,却已飞回故乡,就突然想起故乡的刺泡来。想起刺泡那酸酸甜甜、爽到心底的滋味,心头又满是遗憾和惆怅。

       初夏时候,在老家重庆乡下,正是刺泡成熟季节。坡顶岩崖,田边地头,石缝隙边,河湾坝坎,到处都是。不大的刺篼里,翠嫩的枝条上顶着深红、淡红的刺泡,被几片叶子稀稀疏疏衬托着,像个小灯笼,分外醒目。它那瞳仁一样晶圆玉润的肉粒,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像在向饥馋的孩子招手。不习惯午睡的乡间孩子,于是就三俩结伴,去野地里采摘刺泡去。翻过两道山梁,越过半坡河湾,肚子就差不多被刺泡填饱,就连呼出的胃气,也满是酸酸甜甜、热热粘粘的刺泡味儿。

    刺泡,其实就是野草莓,也叫刺霉或泡泡果,学名覆盆子,是一种长在野地山坡的带刺的小灌木。所结果实,外型跟草莓很接近,个头却比草莓小,成熟后味带酸甜,每年四五月份可采食。植物学上,它属于蔷薇科落叶小灌木,枝干叶柄处,生有小刺。

    刺泡学名覆盆子,我是上中学读鲁迅的《从百菜园到三味书屋》,王老师讲解课文时才知道的。那时正值春末,我恍然大悟一般,把王老师的介绍深深地记住了。入夏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专门去山坡崖壁上,把刺泡连小枝叶一起剪下来,用塑料口袋松松地包裹上,星期一中午时候,就去她办公室,交给她确认。“就是这个东西,刺泡,覆盆子。”老师的肯定让我感到比吃了蜜还甜。“甜甜的,嫩嫩的,真的略带点酸味。真是个好东西。”王老师尝了一颗,赞叹道。王老师又关切问我:“你采摘的时候,被刺蛰到没有?这东西虽好,但小刺很容易蛰人,要小心才是。” 我怕听熟悉的老师说过,王老师出身在重庆南岸一个资本家家庭,以前带着资本家子女的高帽子被下放到乡下当过知青,恢复高考后才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学校教书。我正好被分在她当班主任的班里。王老师有一颗慈爱而敏感的心,她教书管学生,一直都小心翼翼,从不打骂学生。她也把学生留下来教育的时候,但绝不会让学生饿肚子或天黑净了才放回去。她生怕学生不满意或受委屈。教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的时候,读到韩麦尔先生跟学生向学生及家长告别的话时,她读着读着就哽咽起来。

    我们的初中学校,以前是一所寺庙,王老师住在偏殿东屋隔出的小间里,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整洁。有一回我值周抱作业进去,发现她的屋子里满是书籍和绘画。屋里东侧墙下个小书架,旁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书架上装有很多书,我交了作业就慢慢观看起书脊上的书名来。一本一本,一列一列,一排一排,挤挤满满,蔚为大观。书名我早记不全了,只记得有好几个版本的唐诗、宋词、元曲选本。第一学期我考试得了班上第二名,语文分数却是全年级第一。放假前,王老师就把我叫去,让我坐下后,对我说:“你是一个读书认真的孩子,对语文有点小悟性,平时可以多读一些课外书籍,开阔一下自己的眼界。你看好不好?”听到老师的肯定和鼓励,我立即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好的。谢谢老师。”“那你看看书架上面的书,你愿意读哪些,自己去选一两本假期了读吧。老师借给你,读完后可以又来换。”选来选去,我最终选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因为我平时听在大仙白腊坪煤矿当工人的七姑父说过,唐诗宋词做得得好,博大精深,意味隽永。他以前在空军服役的时候,部队经常组织是诗歌朗诵会,有一次还是专场的唐诗朗诵。于是就对王老师说:“我就先看这本唐诗吧。”“好。唐诗每天只能读背一首两首,注意好好品味。你还可以再选一本书去看。”我又挑了《基督山伯爵》。我把这两本书揣进书包里,像获得宝贝一样珍视,回到家里,我取出来放在枕边,生怕它们跑掉或者被人弄坏了。

    那个寒假,我过得特别充实。除完成暑假作业、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j把所有心思,都沉醉在那两本书里。读唐诗,我还专门卖了红梅笔记本,做了摘抄。读过这些书,我才知道以前的人和外国的人,竟有这样精妙的心思和精彩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追求努力着。后来我也做过老师,才明白王老师是用最简单最实在的方法,引发我对读书的无穷兴致,同时也为我启开了人生与世界的大窗户。至今我对王老师仍充满着无比的感激和深沉的怀念。后来我才知道,墙上那几幅画,也是王老师自己画了装裱后挂上的,用的全是工笔,很细致,很传神,境界很很深远,好像都跟古古典诗词有关。有一回跟她聊天时,她对我说过:“专心做一件感兴趣的事情,可以让人忘记许多的不快和烦闷。”直到现在,我才体会到这话里的真正含义。第一学年过去,在暑假里,王老师就走了。有说是调到成都她先生那里去工作了;也有人说是她自己离职,去西安的高中或兰州的大学教书了。王老师是在暑假走的,当时没有一个学生知道,也没有一个学生去为她送别。这个遗憾一直存留在我心里。每当想起为我打开大千世界那扇小小窗口的王老师,我的心里就满是遗憾和怀念。几十年来,闲暇时我也爱涂鸦几笔,略有小成,细想起来,这也该归功于当初王老师对我的启发和引导。

     如今,夏天已到,山坡上的刺泡又成熟了。王老师清瘦的面容,大而明澈的眼睛,微卷的头发和随意收束的大辫子,总是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她那弱弱的真诚的话语,经常回荡在我耳畔。王老师,您在哪里?如果我能得到您现在的确定讯息,我一定要再夏天采一包刺泡寄给您,让您再尝尝当初那个山村孩子,为您摘取的甜甜酸酸的乡下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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