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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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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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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麻糖,响叮当

那几天,我躲在老家避灾。一天午后,听见从凌家祠堂那边传来久违的声音,“叮当,叮当”,紧接着,就有一阵极有韵味的叫声传来:“买麻糖呀,好吃的红苕麻糖!”声音由远及近,从远处传来,在凌家祠堂前面的坝子上停留一阵后,又向更远处飘去。

这久违的叫卖声,把我的记忆拉回到童年。

记得小时候,我大概才八九岁吧,我家请师傅熬过一回麻糖。那是深冬的一个下午,出奇的干冷,树丫跟天空一样料峭,横插在天宇下,瘦硬阴冷。但我的心里,却像开春的阳光,和煦而明媚,因为那天,我家请来一位师傅,要给我家熬制一锅麻糖。狭窄的老灶房里,早已升起只有除夕夜才开火的煤炭灶,灶上支起的大铁锅里,煮沸的红薯咕咚咕咚响个不停,腾腾的热气从竹盖间冒出来,袅袅地从瓦屋缝钻出去,就像我们有时候把脑袋伸出屋门,看见了外面灿烂的天空。

来给我家熬制麻糖的,是生产队里的一位老者,姓唐,家住烂湫湾。本来跟爸爸是平辈的表兄弟,因为爸爸跟他学过石匠,就升高了一辈,我们就一直尊称他叫师公。那时候师公年纪已快六十,因为是石匠,精神头好,力气也大。他身穿一件黑黑黄黄的长袖体恤衫,套一件黑黑的毛背心,满头满脸冒汗,专心地听着锅里声响,不时揭开竹锅盖,看里面的动静。那时,我才想起前面的事情来。一周前的一天,爸爸取出几捧小麦,在缸钵里发湿,盖上一块棉布,三四天后,就长出淡黄色的麦芽来。麦芽长到昨天,已经有半尺多深了。所以今天一早,父亲就在仓屋的红薯堆里挑选大个儿的红薯,端到小河边洗净,回来仔细地削皮,再用从水缸里舀出清水,透洗干净,又端到院坝边沥干。午后三点左右,才生发煤炭灶,煤炭的炝味和红薯的甜,混合边在些狭窄的灶房里混合、飘散、氤氲。

开始时候,我坐在灶门口,两只小眼睛直直地盯着师公的一举一动,像个偷师学艺的人,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微开的煤炉小火慢慢煨着,师公开锅、加盖、伸手捏拿红薯的动作和神态,是那样的充满吸引力。一会儿后,他把半尺长的麦芽切碎,放进薯泥里,搅拌、和匀。这些环节,被我牢牢记在了心里。过了一段,我看见师公揭开竹锅盖,用两只大铲子,在锅里把煮得烂熟的红薯使劲搅拌成红薯泥,又取出一张滤布,平铺在大瓦岗上,把薯你舀出倒在滤布上,滤出的滴水声,像美妙的音乐一样,绵长而醉人,还有甜甜的香气,也弥散开来。

等滴水声消失的时候,师公就把棉布上的薯泥重新放回铁锅里。此时,煤炭火已经很小了,像是要熄灭,师公打开炉门,把煤炭拨开,炉火又渐渐起来了。然后,他回到灶台前,不停地搅动薯泥,随着“滋滋滋滋”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密,锅里的水汽就越蒸越少,薯泥越来越稠,甜香味越来越浓。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我的心早被吸引过去了。后来,师公把没有水汽的糖泥挑起来,码放在垫了布帕的桌子上,纯白的麻糖就渐渐出现了。开始还有点稀湿,后来就变干,不冒水汽了,变白了,凝固后连刀子都砍不进去。那时候,我的眼睛,就像被使了定法,骨碌碌地转动着,却一直没有离开师公的双手。后来我才知道,分麻糖只能从糖堆边沿下刀,用小酌子耐心的慢慢敲碎。只有加热融化了,才可以加工成条状、块状或者空心的棒状。

麻糖熬成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粘合在了一起。只记得半夜时候,爸爸叫醒我。我迷迷糊糊尝了一块甜甜的麻糖,又进入甜美的梦乡。梦境里,满是纯白的甜甜的麻糖,我站在桌子边上,随意的享受着麻糖的甘甜和醇香;我抓一大把放进口袋里,然后在田野上疯跑,任随比我略大一点的小表姑怎么喊叫,可我就是不停,满心的喜悦,就像甜香的风儿,弥漫在旷野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爸爸变戏法一样,端出一小碗敲碎的麻糖,放在我们面前。然后,他又敲下一些小块麻糖,撒上香喷喷的黑芝麻,用干净的小布袋装上,分别送给爷爷和外婆他们。后来听外婆说,她把麻糖块蒸化了,用小勺子搅浑后舀出吃,两天以后,她的咳嗽就好了。爷爷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师,搜集一些野天麻,切碎蒸化,用小勺子舀了吃,第二天他说头也不晕了。那段时间里,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敲下一小碗麻糖块,让我们几姊妹分享,那黏而不腻的甜甜的滋味和满满的得意劲儿,至今还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

长大以后,我又吃到过更美味的麻糖。有的添加了橘皮,有的添加了香蕉,有点添加了芒果,有点还加了炒熟的花生仁。但它们的基础和本味,都是红薯熬制的麻糖。长大后,才听说湖北人、河南人、山东人,用玉米熬制出了麻糖,宁夏、甘肃人用土豆熬制出了麻糖。现在老家出现了好几家麻糖加工企业,把麻糖加工成空心的麻糖杆,外面沾上白色或黑色的芝麻粒,看着就很诱人;入口以后,香脆甘甜,销路很好。因为包装袋上印了“纯手工制作”的字样,就成为休闲食品中的新宠,并申报为老家的名牌小吃。

卖麻糖,也是老家的一道风俗画。不管天晴天雨,最好是一场冬雨过后,雾气里传来卖麻糖的叮当声,从村东响到村西,又从村南响到村北。卖糖人的身后,总会跟上一群小孩子。有零钱的小孩,花上三五分钱,就能香甜一整天。没有零碎钱的小孩,就会跟随到在人们看不见的竹林转湾处,变戏法似的,悄悄从屁股后面掏出一袋小麦或者包谷,用约定俗成的比率兑换些麻糖吃。那神秘而迅速的情景,现在即使到央视去展示,一定也是令人赞叹的一景。而在不远处,也一定会有一群小孩唱儿歌:“麻糖匠,响叮当,老子赶场儿下乡。”也有大一些的小孩是另一种唱法:叮叮当卖麻糖,麻糖甜,钱;麻糖酸,衣服裤儿穿”快乐里面,就含有一些尖酸和戏谑了。更多的小孩子,只顾快活,他们唱成:叮叮当,卖麻糖。麻糖甜,一角钱。麻糖酸,一角三。”麻糖最多是熬老了,带点焦糊味,是不会酸的,多出几分钱,麻糖定会多一些,因此,“麻糖酸”绝不会出现。还有一首有关麻糖的儿歌,过年情境很真实,更有趣:“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年吃什么?吃麻糖。麻糖要粘手,下河去洗手,反被鱼儿咬一口。”这就好事到来不知愁事到,麻糖惹祸——被鱼儿咬。

   家里收捡得比较好的,到过年,还能从石灰缸底取出一坨麻糖来,慢慢敲碎,给客人或小孩递上三五块,比给一两块钱的红包效果还好,因为那黏黏甜甜的滋味,会溢满整个春节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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