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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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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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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杏黄满院香

      老家房子前面的坝坎下面,以前是种有几棵果树的。那时候我还很小,八九岁样子,倒懂事不懂事,那几棵果树,就是我最大的乐园。记忆里,最大的那棵是杏树,粗枝茂叶,树冠很大,荫蔽了近半亩水田。杏树种在坝坎下的正中间,堂屋门一开,就会看见它繁阴如盖的身影。稍往东是一棵桃树,被嫁接过的,结出来的桃子不大不小,味道带酸。再往靠东面稍远的坝坎下,位置比较偏,长得也很单调矮小,终年胆怯瑟缩的,是毛桃,每年结出毛茸茸的生疙瘩,个头也小,咬到嘴里立马就会酸遍肠胃痛骨头里面,即还没来得及找人嫁接的野生桃树。

        那时候,我老家还是个大院子,住了三家人。爷爷还健在并且很能干,未出阁的小姑在家里操持家务。舅婆一家五口人也还没搬出去,住在东头偏北的侧屋,俩表叔已经能在生产队里上班挣工分了,小表姑在念书。我们一家住在院子的南端,把守着院子的大朝门,人们进出院子,都要经过此地;下河洗衣淘菜,则须经过舅婆家的巷子屋,出后朝门才能出去。比我大四岁的小叔那时也在,很是活泼调皮,很对我幼小而执着的脾气,不需要他命令,我都会自觉自愿并发自内心地听他指挥或命令。我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这家钻,那家蹿,在我眼里,哪家都像在自己家一样熟悉随便。每当午后,响过挂在大黄桷树上的轨道铁的钟声,大人们就去生产队田地里上班了,小叔的伙伴们就会悄悄聚集过来,我就混在他们中间,自如地藏猫——捉迷藏,屋里屋外,院前院后,坝前坎下,老家那么大的一个大院子,那么多的屋子,转角弯拐又多,随便藏一个隐秘的地方,自然是再聪明的“猫鬼”也都找不到。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进入三月,我家的院前坝下,三棵果树就次第开放了。最先开花的是桃树,粉红色的花蕾,先是羞羞答答开出芽叶,几天以后,就仰起笑脸,朗笑着灿烂开放,虽略娇羞,却也大方,就像邻家新娶的媳妇,过门不久,人混熟了,就开朗活泼健谈起来,老幼荤素的话语都敢接敢说。杏树开花要比桃树迟后十天半月,从蓄蕾含苞到花骨朵全部开放,都要比桃树文雅含蓄得多。即使是盛放之后,满树绢白,阳光映照,也还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不招摇。遇到一场风雨,败落了不少花蕊花瓣,也不气馁,依然安静如昨地覆盖着树树枝丫,发散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天晴了,蜂蝶飞舞,终日萦绕,它仍然安安静静,绝不恃宠而骄。因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对绿叶掩映下的杏花,就一直怀有吹弹可破般的怜惜之情。

     但是我最喜欢杏树的时节,却是夏天。那个时候,后院山坡上的竹林茂密,阳光晒不透,院坝坎子下的杏树、桃树也渐渐成熟,甚至可以偷摘下来吃了,满 院子里似乎都氤氲着桃子杏子的果香。五六月间,天气已经很热,“麦子黄,桃杏熟”,两棵桃子树,尽管大的一棵已被嫁接过,结出的果子也像那么回事,但酸而不甜,也不脆,口感不好,没人去摘。小的一棵桃树因为完全没人管理,结出的果子毛乎乎的,像才出生的小刺猬,个头又小,没人去挂记。那时候鸟儿多,满院子都是,麻雀的胆子特别大,那两棵树上的桃子,多半都是被鸟儿们飞扑下去啄食了的。小孩们最喜爱的,是金黄色的杏子,椭圆儿带扁状,隐藏在小小的圆叶里面,靠阳光的一面,若隐若现,很是诱人。那时候,经常是一群孩子站在院坝石坎上,指点着树上的果子,争论哪些是熟透了,哪些要过几天才能吃,边争论边指点,口水滴到面前地坝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还不觉得。大一点的孩子,是懂些道理的,知道没经主人家大人开口同意或邀请,就不能随便摘取别人家的果子吃。我和小叔那时却是人小鬼大点子多,等他们带着羡慕和遗憾离开,争论着转过屋后山坡,小叔就猴子一样灵巧地爬到树上,听站在院坝坎上的我准确的报告或指挥。不一会儿功夫,金黄略软的杏子就被摘了下来,洗净,然后就成为我们的口中之物。那酸酸甜甜的滋味,那馨馨的果香,那独得享用的满足,那一次又一次成功冒险摘取的欣喜,至今在时不时出现在我童年的梦境里。

        杏子树叶又圆又小又稀疏,挡不住太阳的爆嗮,好在东边璧南河谷的风儿经常顺着河谷、田湾吹上来,夏天里倒也还算凉快。能爬到树上去,靠在树杈上,既安全稳妥,又能颤颤巍巍闪悠悠地吃才摘下的杏子,那时是让我无比羡慕的得意事儿。羡慕了好几年,恳求了无数次,小叔才最终同意我跟在他身后爬到树上去。那个时候,我刚找好一个树杈坐稳,小叔却又爬上另一层高度,把更熟更美的杏子摘下来,撕开果皮,自个儿慢兮兮放进嘴里,故意吧唧吧唧吃得响声赫然,惹得我心头毛爪爪的,真是羡慕死了我。我九岁那年夏天,十三四岁的小叔突发疾病抢救无效,骤然去世,我大哭了一场。过后我心里有时也悄悄责怪,小叔是不是独食吃多了,误食了什么虫子遭了报应。说来也怪,自从小叔去世后,那棵树干粗壮嶙峋的杏树,就不大结果了,后来连花儿也不开了。八十年代初田地全部下放以后,因嫌杏树影响了下面稻田的光照和收成,爷爷和爸爸简单商量后,就在一个空闲的午后,把那棵杏树砍了,从此院前坝子就被阳光直直地嗮到太阳落山。旁边的那棵桃树,也同样没逃脱被砍伐的厄运。倒是那株毛桃树,因为距离远边远了一些,树形较矮小,被人忽略,得以幸存下来。

        后来,我长大外出读书去了,跟老家渐离渐远。小姑出嫁后,舅婆他们也搬了出去,再后来爷爷也病故了,就剩我们一家还守在老院里。每次回家,我总是想起当年桃杏满庭,果实飘香,爬树摘食的情境。去年春天,我们在老院旧基上重新修建了房屋,请来施工的师傅也都是本村同宗的,有几位比我年长一些。闲聊到小时候经历的时候,兄长们都说起这几棵果树,还说现在楼房葺高敞亮高大,不怕遮挡阳光了,干脆再在坝坎下重新栽种几棵杏树桃树,园了心头的念想。是呀,在坝坎下面栽种几棵桃李杏树,让童年的梦想缀满枝头,真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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