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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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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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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爱养花的人

   性子急的人养不好花,脾气躁的人养不得花。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接触过的几个养花人,都带点慢条斯理、一件事一件事办好了才进入下一程序的好脾气。

   比如说我的大姑父,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中学毕业后,被招进市管会这样的公职单位上班。他不管是被安排在笋溪河边的夹滩当市管员,还是回到区公所先锋场当领导,在我的印象里,他就那么一幅不急不燥、永远笑眯眯的样子。早起后早餐前,就端着杯茶,叼一颗烟,站在楼上通道里,一会儿看看远山,一会儿看看栏杆上的花钵,那些花草,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那样枝叶葱翠、花朵明艳。大姑父养过很多花,不管是在单位宿舍的过道阳台上,还是在他老家的小天井里,尽管d偶很狭窄,但时不时冒出他养植的一些枝叶、花朵来,那些地方立马就有了生气,立马就会聚集起不少人来欣赏或赞美或议论。他在先锋场工作的时候,养了七八盆花草,每天早上或者傍晚,那角落之地,就会聚集几位同事围着花盆喝茶、抽烟、谈论。那时候,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花盆,就是那钵云竹。云竹虽然颜色单调,却最有意蕴。你看,纤弱的几支竹竿,顺着盆沿伸展,一些更小的枝叶跟着氤氲起来,碧绿中满是梦一般迷人的意境。枝丫间的那些小结,横直分明,瘦硬剞劂,全都笼罩在梦一样的氛围中。傍晚时分,微醺的大姑父,喜欢半蹲在云竹前,仔细观赏,然后取出工具来打理、修剪,每次修剪完毕,他就会得意地问:你看,是不是有另一番意境了?”

    后来大姑父调进了城里,退居二线,只负责一点工会工作,因而他对花草的兴趣就更浓了。他把新分的房子的露台,打理成一个立体的花园,小鱼池上满是圆圆的睡莲叶,小鱼儿不时引发的涟漪,让新开的小莲叶,恰到好处得跟着轻轻荡漾。小花园里,开放得最鲜艳最尽兴的三角梅,像一位慈爱的大人伸出了有力的臂膀,把阳台中部的那些花花草草、竹枝小树,都有力地给庇护起来。那些娇艳欲滴的殷红花朵,就像是人到老年,看见儿孙绕膝时获得的那种满足和幸福。大姑父在中年时候,我经常看他坐在乡下老家的小天井旁,右边搁一只蓝色茶杯,他安静地坐在凉躺椅上,津津有味地读那本《金陵春梦》。退休以后,他就把躺椅搬到楼上连廊处,对着那个小花园,看些养鱼种花的闲书,看一会,又起来去花草或池子边上赏一会,他是那么投入,又那么悠闲有趣。时光和岁月,就在他的起起坐做之间,无声地淌过了。

   我在乡下教书时候,跟老校长是邻居,住家门对门。合校以后,因为老校长要任职,上面就安排他同样也任过校级领导职务的夫人,干两年工会工作后就退了休。老校长是个工作认真也很有办法的人,条件再差的学校交在他手里,不出两年,都会有大变化。因此,我一直以为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工作,只有学校,其余的,应该是无趣得很。却不想,夫人退休后在后阳台的角落里,种了一盆昙花,当我们把这喜讯告诉老校长的时候,老校长却简言以对,说:“她退休了,找点事做,也好打发时间。”记得98年中秋过后的一天早上,我出门准备下楼,老校长夫人却出来对我说:“今天晚上昙花就要开了,你们把事情安排一下,晚上过来一起看昙花开放吧。”那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就带着小侄女,去老校长家的客厅里喝茶聊天,还不时出去看看,静候昙花的开放。

   我出去看时,临时安装的白炽灯光下,昙花就像一位已经足月,正待分娩的孕妇,那支将要开花的花枝,从前端伸出一根嫩嫩的褐红色的枝条来。那纸条通体都在快速涨大,她像是用足了全身力气,正等待那庄严时刻的到来。我们安静地观看着这株昙花的瞬时变化。枝条的前端,也慢慢张开了,露出了纯白的花瓣,花瓣在微颤着慢慢绽开,像是在小心地启开一场美梦的幕布。幕布越开越大,越开越深,越开越坦荡,越开越充满激情和喜悦,直到纯白的花瓣和鹅黄的花蕊全部都呈现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瑕,摄人心魄,整个的时间和空间,在那一刻,都被浸润在一阵淡淡的的馨香里。昙花一现,虽然时间短暂,却也那么惊心动魄,那么令人销魂、让人震颤,令人终生难忘。平时我们看见的昙花,跟别的花草,也并无二致,都是该晒太阳还晒太阳,该吸取雨露还吸取雨露,但它在那一刹那,带给人的震颤和启示,却深深沉淀在了人的心底。它就像人一样,一辈子默默无闻,甚至一辈子忍气吞声,或者一辈子寂寂无言,但在那释放出耀眼光辉的那一刹那,就会把毕生的努力和精髓全部爆发出来。老校长性子偏急,做事雷厉风行,他的夫人却不急不躁,说话轻声细语,但老师学生都信服她、喜爱她、敬重她。后来碰见老校长,谈起他的夫人,我这样评价她的时候,老校长就说:“细细回想,她这一辈子还真是这样。”

   老校长夫人后来还在小院围墙的外面,劈出几小块菜地来,平时里,她悄无声息地耕耘、播种、侍弄,每个季节,都能吃到鲜嫩的菜蔬。老校长就模仿电视里的广告词说:“我家的蔬菜,都是老婆大人亲自种的。绝对环保营养无污染,好吃得很。”

   我的一个同学兼本家小妹,算得上十足的文艺老青年,她写的诗词和散文常见诸报刊。今年春节后,就听她说网购了不少花种,准备去市场淘些花钵、花盆、花罐子回来,说要照着书上的介绍,认认真真养些花草。“不浪费时间与精力,种些花草,也算是修心养性”。3月底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宣布的。后来,我在她的微博上,了解了她的养花历程。种子破土而出了,茎秆立起来了,枝叶开始萌发,花骨朵起蕾、含苞、初绽开了,她有惊喜,我也跟着高兴。尽管还很娇弱,但是种子发芽了,花枝初成了,没几天就会有小变化。植物如此,世间也如此,人生也何尝不是如此?人们都希望经常获得小惊喜,其实,让人印象深刻的小惊喜,最好是自己创造或积淀而得的。在电话里,听她讲她每天早上起床,下楼时看着那些将开未开的植物,嗅着那些似有若无的花香,再泡一杯清茶,细细端详半天,那样的日子,是何等的悠闲、何等让人充满期待;过着这样的小日子,就已经让人非常满足了。我那同学兼小妹,以前是个说话很直、做事很急的人,我就爱取笑她“强人一般”,但自从开始养花后,她就显得比以前温柔平和多了,几乎是变了一个人,用大家共同的朋友的话说,就相当于是“王熙凤终于变成了薛宝钗。”

   于是我就想起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所有的好日子,其实都是自己创造的。”这话初听起来似乎有点玄虚,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它说得很实在很真切。那些养花的老朋友,没有一个是研究哲学出生的,却都用他们的亲身经历和行动,无声地诠释并践行着它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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