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早,在外院墙边,顺墙脚砌了一个绿化池,种植的是绿篱,后来左邻右舍发达了,添了不少车,绿篱把本来不宽敞道路空间挤占了不少,只好忍痛割爱,把绿篱给拔了。拔了绿篱空出了一小块土地,妻子手痒,精耕细作,种上几颗香葱、生姜什么的。又顺应时节,种上些白菜、青菜等叶菜什么的。妻子大为得意,时不时摘几颗蔬菜炫耀式的犒赏家人,我们则投其所好,常常附上一二句好听的话,妻子乐意听,我们则乐得口福,放心大胆,一飨绿色无公害时鲜叶菜,倒是蛮休闲的。
雨水才过,墙脚下的那一溜白菜拔节的飞快,白日里还能下箸,一夜不见,竟然花开灿烂,还有几只粉蝶,扑棱其上,甚是招摇喧嚣,惹得小孙儿拿着个小捞子,前追后扑,一身花香。田野之上,凡菜花之地,皆黄色,刹是好看。不仅好看,还好玩,一时万人空巷,都到乡下看菜花去了。因了花开,菜尾老了,不好吃了。
菜尾(音mī,客家方言,泛指已抽芯的叶菜),立春前后的主打叶菜。其时,大白菜、小白菜、小青菜、生菜、包菜都抽芯了。抽芯的菜尾,不仅能吃,而且还很好吃,但不是什么菜尾都好吃,惟大白菜、小白菜、小青菜的好吃。包菜尾也能吃,但有点药的味,味道不正有点怪,还有点冲,入口不佳。有人好之,有人不喜。菜尾鲜嫩、多汁、爽脆,多以清炒为多,但也有重口味的。儿时跟娭毑(音āī jiě,方言:祖母)一起生活,娭毑炒菜尾时常常放上一勺猪油渣。猪油渣在我的记忆中,绝对是好东西,放了猪油渣的菜尾,菜色油光青靓,入口顺滑,份外青香。配菜的猪油渣,仅管寥若辰星,那是绝不能放过的,以至见不得,每见之,必先歼灭,那怕深藏碗底,也要揪出啖之方后快。以至立志,长大一定要到副食品站当卖猪肉的。
今人对此多有不解,实不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粮油肉布,这些生活必需品是由计划供应的,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肉这东西要是没票,有钱也买不到,除非有后门,普通百姓无票无后门,只能望肉止渴。肉票是每月每人半斤,祖孙二人,每月一斤肉票,差不多每月20号左右,母亲汇十元生活费,钱一到手,首先考虑的是粮油。娭毑天不亮就去副食品站排队,有一天放学,心里想着油渣炒菜尾,一路狂奔到家,见娭毑面色不好,唠唠叨叨,以为娭毑累了,跑进厨房才知,买回的是一块猪腿肉。那时买肉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油,那时吃油定量,每人每月三两,祖孙二人每月六两,根本不够用。以至在那时,考量谁家油水足不足,看锅就知道。锅生锈,则没油水。没肥肉煎不了油,娭毑为此伤心了个把。
现在好了,油肉不算回事了。有回同僚几个下乡,临近中午,就近到圩镇一小餐馆填肚皮,见餐馆老板后院有新鲜菜尾,长势喜人,同僚亲自摘了一把,如此这般交待厨师。厨师手脚麻利,眨眼功夫炒菜尾上桌。菜尾剁碎,五花肉,鸡精,重油,重盐,油旺旺的,典型农家菜。
大寒,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这时的赣南,寒气渐收,叶菜萌动,抽芯,迎春,茎干粗短肥壮,入口清甜,其时的菜尾,口味最佳。大寒之后,赣南早晨多雾,菜芯承霜披露,抽芯拔节,细嫩如玉,饱含水分,青翠鲜嫩,汁水欲滴。农妇早起,剩着晨雾摘取菜芯正当时。
三年前,二哥有顺德朋友标哥造访,小憩几日,不吃饭店,自带厨师,自采自购时鲜蔬果,自烹自乐。每早亲临菜市,买菜均大筐大篮的往家里提。有一早,见到新摘菜尾,青翠鲜嫩,菜尾含苞,摘口玉白,汁水滴淌。起先是挑挑捡捡,挑了一大把,后友人怂恿,丢一百元,连篮带筐一起买,农妇舍得篮筐,又丢下五十元,以至第二天,农妇争卖。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没见过这么新鲜的青叶菜!”买菜买的大气,吃法也吃得挺讲究。摘取菜尾,只取尾端,长短约三寸许。旺火烧沸水,滴茶梓油少许,菜尾依次放入,入沸水片刻,装盘码齐。再沸水,滴茶梓油少许,盐少许,葛粉勾薄芡,除少许油盐之外,绝无更多调料。他们管这菜叫“清水氽青叶菜”,吃的就是原汁原味,清口爽朗。广州人会吃会做,粤菜占有一席之地,而行内有“粤菜厨师出顺德”这么一说,足见顺德人能吃,会吃,善吃,果不是虚言。
立春,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是中国民间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自秦以来,以立春,为孟春之始。“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立春前后,赣南人有吃黄粄习俗。黄板又叫黄米粄或黄元米果,稻米制品。取米一甑量,井水冲洗,浸泡一夜,晨早起沥干,置甑于柴灶,大火上汽,再改中火,蒸熟至软烂,淋以黄板柴灰水(碱性植物灰烬浸出的水),再蒸至透,置石臼以木槌反复捶捣,至米饭糜烂稠粘,取一拳大小,反复于案板上揉捏拍摔打,直至团实,再团成圆饼状,即成黄粄。黄板可蒸,可煮,可炒,吃法随人,随心随意。相较之下,我较喜食煮、炒的。如炒食,则富有弹性,嚼之有Q弹感,有嚼劲且香糯,再佐之青叶菜,则更佳,尤其加入菜尾,味更妙。随娭毑那些年,娭毑年迈,牙口不好,多食煮的,且省油。菜尾无需街市,自家菜地有摘,多年下来,摘菜尾成了我最拿手的绝活,只取顶端水嫩那一节,长不过三寸,用井水稍稍漂洗即可直接下锅。煮黄粄有学问,不宜切太厚,太厚,煮的时间长,里没煮透,外则糜烂了,成了糊,不爽口。切的太薄,易烂,没看相,又没嚼劲。要厚薄适中,用现在的精度算,也就1厘米最好。又不宜太长,太长,一口吞不进,二口,又太满,分三口又太碎。最好是一口一嚼,这厢边嚼着黄粄,低头看着青叶菜,嘴里嚼着有滋有味,手里、眼里还能把玩,这才叫一个吃法!灿黄的粄子,青绿的菜尾。有稻米的芳香,有绿叶菜的清香。有软糯可口的诱进,有翠绿爽口的诱动。
至今,余味尤在,难于忘怀。
2018 雨水 简淡斋 林才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