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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超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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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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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东来我上西连载

7

盖好小屋后,梦周借辆自行车,驮着瞎眼大爷去了贡梨园。瞎眼大爷的师弟叫老槐,长着一副枣红色的脸膛。老槐师傅见着瞎眼大爷,高兴得忙让女儿小唱去打酒买菜。小唱刚要出门时,却被瞎眼大爷喊住了。瞎眼大爷说,自己是有事求师弟的,师弟帮这个忙呢,他就住下来吃饭;要是不帮,他连口水也不喝,立马抬屁股走人。

老槐师傅不知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盯着他的瞎脸。问,老哥哥到底有啥事,他有没有应承下的那个本事。瞎眼大爷急忙摸着把梦周推到老槐师傅跟前,说:“这是我的孩子,叫个梦周,刚下了学没事干,我想让孩子跟着你学活。”

老槐师傅有些不明白地问,他跟前不就一个小鸽吗,啥时候又多出个梦周来?瞎眼大爷反问师弟,谁说他跟前就一个小鸽了?身边这个孩子也是他的,是他要饭捡来的。

老槐师傅‘呵’地笑了一下,抹掉头上的蓝呢绒鸭舌帽,挠了几下头皮,犹豫着长长地‘唉呀’一声。说,这两年不愁吃喝了,自己年纪也一大把了,正打算撂家伙不干了呢!

瞎眼大爷浑身颤栗着‘呼’地一下站起来,摸索着拉起梦周就要走。说,孩子咱走,我领着你接着要饭去。瞎眼大爷倔强地边摸索着要往外走,边挖苦地对老槐师傅说:“放心吧师弟,我带着孩子要饭,保证绕着你家的大门过。”

老槐师傅嘿嘿笑着拉他坐回原处,陪着笑脸说,瞎哥哥还是年轻时的孬脾气。瞎哥哥领来的孩子,自己能不当个事嘛!老槐师傅有些担心地说,他们年轻时吃的那份苦,时下的年轻人没耐性吃了。现在的年轻人心野、眼活、不肯掏力,个个都想一步登天,没人能静下心来学这门笨手艺了。

瞎眼大爷让师弟放心,他的孩子连牛马力都能往外掏,还有啥不能吃的苦。瞎眼大爷把梦周掘地、拉犁子的事,添枝加叶、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说:“师弟,不是好孩子我会给你送来?放一万个心吧、这孩子绝对值得你教!”

老槐师傅抬头打量了一番梦周,见梦周目光里充斥的满是虔诚,笑着拍了拍瞎眼大爷的肩膀。说,笑脏笑拙不笑补,笑馋笑懒不笑苦!他可打发闺女买酒买菜去了。瞎眼大爷知道事情十拿九稳了,却还故意说孬话:“这是收了、还是没收?答应了、我跟孩子吃得下这顿饭;不答应、就是端碗龙肉来,俺爷俩也咽不下去啊!”

老槐师傅向小唱挥了挥手,小唱欢快地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离贡梨园二、三里外,就有个叫会亭的回族聚居的集镇,那里一天到晚,都有干净又实惠的清真熟菜出售。小唱出去不久,就买来了牛肉、烧鸡等菜肴。

老槐师傅对梦周说,若是搁在从前,学徒三年才可以出师。过去的老规矩,第一年徒弟只能打杂,第二年才能上手学艺,第三年再给师父白掏一年力。不然,师父永远也不会把手艺的真谛传给徒弟。即使勉强出了师,也准是个二流子手艺人。老槐师傅说,现在也不讲究过去的那一套了。不要一年、也不用半年,他手把手地教三个月,就能让梦周出师。老槐师傅以前收过九个徒弟,现在又来了个梦周,说,正好十全十美了。

小唱把酒菜摆上了桌,瞎眼大爷在端起酒杯前,要梦周给老槐师傅磕四个拜师头。老槐师傅急忙摆手不让,说,现在是新社会新办法了。让梦周以鞠躬代替。瞎眼大爷却执意要梦周磕头,说,还是老规矩实在、真诚,授受的双方才会有亲人的感觉。

老槐师傅坐到堂屋正当门,受了梦周结结实实的四个响头后,却问梦周今年多大了。梦周过了这个年,就将虚岁十八。老槐师傅说,小唱比梦周大两岁,他该称小唱为姐呢。瞎眼大爷明白师弟的心思,让梦周把小唱扶去上座,给她也磕一个辩分长、幼的头。

一旁的小唱却急红了脸,宁死也不肯往上坐。可,小唱不梦周的头,老槐师傅就站在旁边不说话。梦周看懂了老槐师傅的心思,硬是从门外,把要极力挣脱的小唱,拉到头的椅子上。也不管小唱正恼羞得面红耳赤,就摁她在椅子上,跪地上好歹地向她叩了一下脑袋。小唱怒叱梦周一句‘没骨气’后,眼泪汪汪地跑了出去。一旁的老槐师傅却开心地笑了,他咧着嘴说:“也算、也算,有了磕下去的这个头,梦周和小唱以后就是亲姐弟了。”

几杯酒下肚后,老槐师傅的舌头就在嘴里调不过弯来,他扶着瞎眼大爷的肩膀,语无伦次地说,过去的人会算,现在的人会看!他一看梦周就是块好材料,眼神里有股子不服输的气魄。老槐师傅又对梦周说,人啊!莫学筛子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入了这一行,就不能怕师父嚷,师父说得对了你听着;说得不对了,你也得听着。任何时候别嫌师父是婆婆嘴碎,你徒弟只能当是媳妇耳背。

梦周明白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的道理,向师傅深深地点着头。

老槐师傅和瞎眼大爷碰了一下酒杯,说,他们弟兄俩打小在一起学手艺,互相知根知底。他有句丑话不得不说,他家姑娘大了,也定下婆家了。现在,师兄给他弄个模样俊朗,精明能干的徒弟来,知不知道是给他出了个多大的难题?老槐师傅说,他担心啊!担心有个万一,让他上哪里称后悔药去?!

瞎眼大爷向师弟保证,自己带来的孩子,绝对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老槐师傅呜噜着嘴说,即使瞎哥哥保证得了自己家的孩子,又咋能保证得住他的闺女?小唱要是变了心,闹退亲啥的,让一辈子清白的他,把老脸插裤裆里啊?

被强制了头,羞臊又恼火的小唱,听到父亲的话,在门外实在隐忍不住,冲进屋里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酒杯,泼去酒后狠狠地墩在桌子上。羞红着脸冲父亲发火,说:“不能喝少喝,别喝多了在那里胡说八道!”

老槐师傅望着小唱呵呵地醉笑,说:“看俺的老闺女,生气了、生气了!梦周给你磕过了头,以后你和梦周就是亲姐弟了,亲姐弟之间可不能……”

小唱忙呵斥住父亲,赌着气地硬要把他从酒桌旁拉开。老槐师傅却如烂泥一般,咋都不肯离开酒桌。

小唱长得也还俊俏,只是皮肤略黑些,却又黑得恬静。她的两只眼睛不大,但很迷人。她两年前说好了婆家,虽还没定结婚的日子,估计男家不会撑太久,就会上门来讨要了。

小唱的母亲去世得早,两个哥哥也都娶了媳妇,各过各的日子去了。

小唱之前见过十几个男孩,咋都不满意。老槐师傅催促她别再挑了,省得到后来,挑黑的、挑白的,最后挑个没毛没皮的。等好男孩都跟满月小狗子似地,被人家栓上记号,她再后悔就晚限了。心略不甘的小唱,停止了继续寻找的脚步,答应了几里外的一个男孩。分生产队时,男孩家分了十几棵老梨树,自家又新栽了上百棵酥梨幼树,家庭条件还不错。老槐师傅很满意那个女婿,说他老实、本分,没有花花肠子。虽没啥大的能耐,却会跟小唱实实在在地过一辈子。

第二天,梦周就正式地做学徒了。老槐师傅先教梦周的是拉大锯。拉大锯是做木工的入门学问,大锯拉好了,木工手艺就学会三勾之一勾了。拉大锯的时候,先要把放好线的大料立起,用绳索斜拉到深楔在地的木橛上,摽实摽牢。然后,师父登上高处,先在木料上方拉个豁口,叫认线。梦周则站去大料的另一边,接过大锯的另一端,随着师父的劲,慢慢推、使劲拉。

一般没经验的新手,很容易让大锯跑线走偏了。这时不用慌张,只需把大锯拿出来,跟对面人交换一下把手。这简单地一颠倒,走偏的线就会被慢慢地纠正过来了。如果大锯总是跑线走型,那多半是锯齿不正了,要校过大锯,才可以使用。

接下来学锛的使用技巧了。锛的锋利刃面朝向木工,是对木工伤害最多的工具之一。老槐师傅教梦周如何掌握锛的准度,如何不让锛伤到自己的腿脚。

再以后是划线、下料、打眼和开榫。老槐师傅教授着说,铁匠短、木匠长。铁货越打越长,下料尽可能地留短;木料则相反,一锯下去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只有下料时多留些余地,才能不生产废料。打眼也有打眼的学问,榫眼打得太靠边了,容易被榫子撑裂;太靠里了又影响家具的美观,也不结实耐用。要先用凿子在预划线的两边,不深不浅地留下个止末。再细观木材纹路,挥斧背轻打、紧跟。并随时横截出榫眼里的木屑,一个榫眼要一口气地打好。

小唱的气,几天后就顺了。

梦周天天在她家里学活,小唱见梦周人勤快,又对她的老父亲毕恭毕敬,理解了梦周拜师的恳切心情。小唱暗暗地想,梦周大概是听了瞎眼大爷的话,相信了做木工的前景,太想学到这门手艺了,才不得不给她磕的头吧。平时,梦周只埋头干活,对小唱不喊姐不说话。而且,从来都是有事说事,没有半句废话

正值青春的小唱,不由得从心里喜欢上了梦周。其实,从梦周和瞎眼大爷一踏进她家的门,小唱就喜欢上了梦周,就是没办法说出来。小唱和自己的那帮小姐妹,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赶集上店,嘴上都会情不自禁地冒出梦周两个字来。一提起梦周,她就眉飞色舞,要么是说梦周心灵手巧学活快,要么说他心地善良、脾气温和。

小唱的那些姐妹,一下对枯燥的木工都产生了兴趣,天天跑来小唱家,瓷着眼地看梦周做活。再后来,小唱就找借口不让她们来家。有时候,家里明明有人,小唱只要有事出门,就从外面把大门锁上。

小唱的那帮姐妹,开始埋怨起小唱毒来,说她定好亲了还狗拦八泡屎。小唱的人缘越来越差,那帮姐妹在同一天里突然都不再跟她说话了。人家要么躲着她,要么碰上了脸一扭,或垂下眼帘,无论小唱如何喊叫都不理睬她。小唱不想就这么丢了人缘,妥协地跟那帮姐妹们说,谁要是能让梦周对自己笑一下,她就成全谁,替谁去做这个大媒。小唱答应小姐妹们,绝不对梦周有任何暗示,把她们领到家后,任她们恣意地跟梦周说话。

然而,面对几个举止异常、又有着群胆的姑娘,梦周不但脸羞得通红,连眼睛也没敢抬一下。其实,休说那几个有着群胆的姑娘,就是小唱本人,梦周也从没敢抬眼正看过。平时,梦周跟师父在饭桌上一起吃饭,要是哪天小唱做了改样的饭菜,也坐在了饭桌旁。无论师父如何喊、让,梦周都是极少地夹点素菜或辣椒,端着碗去院里吃。

小唱的那些姐妹们走后,小唱心里却高兴了。午饭做面条时,她特意在锅里打了两个荷包蛋。担心父亲起疑心,小唱先把父亲的碗盛好,送到堂屋里饭桌上。再给梦周盛饭时,把那两个荷包蛋全压在了他的碗底。等到给自己盛上碗后,小唱端着饭碗径直坐到了父亲身边。

小唱还是太稚嫩了,老槐师傅刚端起面条碗,就嗅到了鸡蛋的味道。他边挑着面条往嘴里送,边无心地问了小唱一句:“面条里打鸡蛋了?”

小唱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跟,支支吾吾地刚想狡辩。却看到父亲支楞着让她看的筷子上,有根头发丝一样细,麦芒一样长的鸡蛋穗。小唱急忙端起碗遮住羞红的脸,吭哧半天才给自己找到台阶。说,去鸡窝拾鸡蛋时,不小心磕破一个,她嘴馋、盛饭前,先用勺子捞吃了。老槐师傅不是小气人,对小唱的话也没多想。说,家里又不是没有,要打就该多打几个,让大家都吃两个。

端着碗站在门外的梦周,一筷子抄下去便啥都明白了。

小唱看到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忙从饭桌旁站起,生硬地嗔他吃饭慢。说,男人家就该狼吞虎咽,别斯文得像个娘辈儿似的,半天都扒不进去一口饭。

梦周无奈地往外边走了走,只好三下五除二地把荷包蛋吃了。

几天后,小唱和几个姐妹去县城里玩,又专门跑去新华书店,给梦周买了本木工实用技巧的图书。图书上的家具样式新颖、曲线流畅,油漆运用大胆,色彩搭配绚丽夺目。小唱见梦周如得了狗头金般地高兴,知道那本书是送到他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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