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说春

记得小时候，在腊月即将立春的那段时间，院子里接连不断地来一些说春的人。这些说春的人，头戴乌纱帽，身穿青布长衫，一手拄着一根牛头形的拐杖，牛头上还缠一些红布条或麻丝之类的东西；一手拿着一沓红色的春贴。背上背着一个装货物的背篼。不紧不慢的挨家挨户的送春贴。

春官踏进主家院坝,为了让主人在屋内能听见，便高声地唱起来：

“远望青山一座城，城内城外都有人。城内城外有人坐，新春佳节喜盈盈。新春佳节春官到，一拜年来二说春。主家财门有守将，才来贵府开财门。左边门神秦叔宝，右边门神尉迟恭。他是唐朝二元将，唐王差他把财门。白天开起财来进，夜晚关起防小人。”

主人听到说春的来了，将堂屋大门打开，迎接春官进堂屋。春官见主人打开了大门。便神采飞扬地边说边跨进堂屋内：“左脚踏门生贵子，右脚踏门踩麒麟。双双脚儿齐踏进，男聪富贵女聪明。男子聪明高官做，女子聪明享太平。一进堂屋四角方，四根中柱顶栋梁。大梁本是沉香木，二梁本是紫檀香。三梁四梁认不得，不是枫香是柏杨。上头盖的琉璃瓦，地下做的金银坊。春官进屋送帖子，大红春帖四角方。财主拿去天天望，日月农事写端详。二十四节气说得好，适种适收有良方。”

一席的夸奖与祝福，说的主人喜笑颜开。这时主人递来香烟，春官立即就说烟的根生：“贵府主人真大方，进屋就把烟来装。不提烟来由此可，提起烟来有根生。支人待客他在前，交朋接友他在先。唐朝有个唐三藏，他到西边去取经。携带一些稀奇物，看到烟种带在身。左边带的有四两，右边带的有半斤。二三月间种进土，五六月间去采烟。采下烟叶烘房烤，烤出烟叶黄澄澄。送进烟厂工人做，分级加工出厂门。大中华、遵义烟，云烟贵烟雪茄烟。大重九，黄果树，还有很多名牌烟。”

主人听了，觉得这个春官真是知晓的不少，便又端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春官又灵机一动，又开始说茶的根生：“贵府主人真义气，进屋又把茶倒起。不提茶来由此可，提起茶来有根生。唐三藏，去取经，带来茶种落地生。大路旁边种九十，小路旁边种九根。九十九根成一片，九十九笼成茶林。松土施肥管理好，二三月里茶发青。采了春茶采夏茶，送进茶厂加精品。锌硒茶，最宝贵，省内省外都闻名。寸心草，绿宝石，普洱茶，铁观音。客人吃了连声谢，春官吃了传名声。一传东北西南省，二传北京与南京。”

说得主人哈哈大笑。于是把春官斟酒奉上，春官便立即转说酒的根生：“主人义气果当真，进屋又把酒来斟。不提酒来由此可，提起酒来有根生。要问造酒哪一个，除了杜康无别人。杜康有个红衣女，天天送饭去南京。南京有棵空壳树，送饭就往路边行。红花米饭吃不了，就往空壳树内存。白鹤含花来盖上，岩鹰抓草来护身。花草米饭混合上，三日过空有酒香。知县骑马树旁过，又醉又香倒路旁。醒来奏本告知府，知府奏本告君王。君王宣旨告天下，天下人民造酒坊。

锯锯草，巴岩枪，蜂窝草根配曲方。 包谷高梁作原料，工艺精巧把酒酿。 酒味酒香酒色好，原来造酒是杜康。 喝酒不能喝过量，过量就会成酒狂。 客人喝了叫声谢，春官喝了把名扬。 这些闲言难表尽，略提几句往前行。春官行前抬头望，主家香火在高上。天地君亲正中坐，满堂神圣排两旁。春官拱手辞别你，保佑主家得安祥。转身辞别门神将，二位门神守家房。白天守起财来进，夜晚守起捉贼王。春官辞别主家去，日进金来夜进银。叫声躲谢就走起，富贵就从今日起。”

春官烟、茶、酒等，样样都说出根生来，说得主人五体投地。看来春官无处不晓，只好连声地叫春官休息休息。

春官除了记一些固定的说词外，最关键的是要能见子打子。有些春官见屋场说屋场，如：“房屋有个好抱藏，代代儿孙做君王。”“当门有排要钱树，根根都有喜鹊窝。”“山高一层有一层，儿子儿孙顶状元。”春官若见到有姑娘在纳鞋底，也要说“这边才到那边来，看见姑娘在纳鞋。姑娘心灵手又巧，鞋底纳上鸳鸯鸟。姑娘纳鞋多辛苦，千针万线难以数。姑娘纳鞋手不停，心里想着心上人。”说的姑娘含羞答答，心花怒放。若见到孩子在吃奶的话，便要说十月怀胎苦情：“ 一月怀胎在娘身， 不知是否有佳音。 养儿受尽千般苦， 养女操碎万般心。二月怀胎在娘身，茶不思来饭不见。 只说为娘生了病，谁知娇儿上了身。三月怀胎在娘身，口吐酸水食难进。 眼发黑来头发昏，身无力来手无劲。四月怀胎在娘身，娘要为儿做衣巾。针针线线精心做， 不知是否合儿身。五月怀胎在娘身， 娇儿腹内长成人。足在踢来身在动， 脚脚踢在娘的心。 六月怀胎在娘身， 手不巧来身不灵。 狠着命来把活做， 汗流满面湿衣襟。 七月怀胎在娘身， 走路睡觉不安宁。走路怕扭儿的脚， 睡觉又怕伤儿身。 八月怀胎在娘身， 娇儿在腹要降生。 不管是儿还是女， 只求娇儿平安生。 九月怀胎在娘身， 心想娘家走一诚。 既怕娇儿身受苦， 又怕娇儿路上生。十月怀胎在娘身， 娘奔死来儿奔生。娇儿平安落下地，为娘九死又一生。养儿受尽千般苦， 养女操碎万般心。儿走千里身在外， 父母担心万里程。”若见到儿子在给父母端茶递水的话，春官要说二十四孝：“今天眼见是孝顺，感动我这春官心。古有二十四孝子，说与大家听一听。虞舜尽孝惊天地，母药文帝尝在先。子路负米奉双老，曾参啮指连娘心。闵子芦衣不怨恨，郯求鹿乳奉双亲。莱衣起舞哄老乐，董永葬父去卖身。丁兰刻木孝不变，安安送米费苦心。孟宗哭竹冬生笋，王祥哭鱼卧寒冰。江革背母逃战乱，陆绩怀橘惊主人。蔡顺拾桑养母命，乳姑不怠唐夫人。吴猛裸睡让蚊咬，黄香扇枕又温衾。寿昌弃官把母寻，裒儿闻雷泣坟前。杨香打虎救父命，郭巨埋儿养母亲。尝粪忧心庾黔娄，涤亲溺器黄庭坚。二十四孝古传今，厚道之家传后人。”说的主家老幼默然赞许。

春官见到主家是木工师傅，便随口说道：“主家房屋修得宽，敬的祖师是鲁班。鲁班先师传手艺，修房造屋代代传。昔日八仙过金桥，桥面压了一道槽。鲁班一看事不好，跳到水里撑住桥。八仙一齐过了桥，师傅从此出名了。赵州桥是鲁班造，玉石栏杆修得妙。天下手艺师傅高，鲁班手艺全学到。当今皇上知道了，封你做官穿红袍。鲁班手艺真是好，春官给你把喜报。”

春官见到主家是打铁的，便随口说道：“走了一家又一家，走到老君铁匠家。铁匠师傅有根生，顶戴老君神一尊。口是风箱手是钳，枕膝盖上打三年。老君一见心不忍，做了砧子到如今。麻柳风箱三尺三，张良按住鲁班煽。打的麦镰快三年，铁疙瘩能打花牡丹。百里扬名火炉旺，师傅的金钱水流长。”

如果遇到主家是石匠的，春官有说道：“主家是个石匠人，但看院坝就分明。细凿阶沿人字形，石板院坝一展平。石匠师傅手艺精，精雕细刻凿花纹。左边赏磴龙虎啸，右边赏磴凤凰鸣。这个师傅到处请，春官也要远传名。”

如果遇到是做裁缝的，春官又说道：“这家开个裁缝铺，专为百姓来服务。毛哔叽，涤卡布，新式衣服新式裤。农民穿上象干部，女人穿上象仙姑。裁剪技术果当真，天衣无缝好合身。”

反正说春的人，多半是能说会道、见子打子的好手。一般是难不倒的。

当春官递给主人春贴时，又唱开了，“春贴一张四角方，张良设计鲁班装。四面雕起龙牙榫，二十四节在中央。一看哪天好播种，二看哪天好插秧，三看哪天好出门，四看哪天好放账，黄道黑道里面找，朱雀赤口里面装。要问春帖好多钱，黄金有价春无量。”有的接着要说《十二送春》:“一送老者长百岁，二送青年贵子生。三送玉石珍珠宝，四送栋梁西北材。五送荣华多富贵，六送状元早回来。七送仙女坐莲台，八送嫦峨喜开怀。九送文武登科早，十送皇王萦金牌。十一要送摇钱树，十二要送聚宝盆。”

春官一般都要提醒人们注意二十四节气，以免耽误农时。自然要说二十个节气：“正月立春天文合，节气相连雨水多；世上惟有春富贵，春暖花开柳芽活。二月惊蛰与春分，百虫苏醒太阳红；金犁插进软土里，人欢马叫忙春耕。三月清明谷雨近，家家门前秧子青；忙忙耕来忙忙种，日后还望好收成。四月立夏小满天，农户勤耕在田间；庄稼不负勤苦人，月月有活忙不闲。五月芒种夏至长，雄黄药酒过端阳；家家门窗插艾柳，无灾无殃人安康。六月小暑大暑到，骄阳似火将人烤；农夫下田苦辛劳，王孙公子把扇摇。七月立秋处暑凉，口尝新麦味道香；务农虽苦也有乐，七十二行农为上。八月白露与秋分，中秋月圆亮如银；瓜果飘香月饼甜，陪伴无数赏月人。九月寒露与霜降，新粮酿酒满院香；庄稼汉操三杯酒，给个宰相懒得当。十月立冬小雪临，上山打柴汗涔涔；天凭日月人凭心，尊老爱幼度寒冬。冬月大雪接冬至，谈天说地好吟诗；耕读本是传家宝，莫道农人愚无知。腊月小寒与大寒，火盆煨茶香又甜；一年勤苦得心闲，红红火火办大年。一年节气已说完，当个农人不简单；春官送你节表气，时时查照莫偷懒。十年寒窗读书人，春夏秋冬闲耍人；富贵人家勤种田，不愁吃穿乐无穷。”

主人接过春贴后，要给春官打发钱或粮食之类的东西。春官会说一些多谢的话：“这家主人真大方，又给钱来又给粮。主人给了我钱财，一文去了万文来。这家主人太热情，春官到处去传名。时间不早不多说，太阳不等路头人。自我春官离别后，人财两发万万年。”

春官谢过转身出门，主人从家中找来一根麻线，赶紧拴在春官插在院坝边的木棍上。春官又开唱“一丝麻线绺五根，麻线五色带五瘟。天瘟带到天上去，地瘟带入地狱门。麻瘟带到麻阳县，鸡瘟带出竹州城。还有猪瘟牛瘟并马瘟，隋炀太子带出四方门。”主人听了，心情舒畅，预感一年将平平安安。听老人讲，春官的那根木棍是专门带走疾病的，春官从主家带走麻线就带走了一年的晦气、瘟疫、疾病，等到送春结束，春官会到一条河边，将麻线烧掉，让疾病远走他乡。

走出门后，春官又寻思着去另外一家。院子里的一群孩子跟在春官的后面，又去看热闹了。

春官走后，各家要用米汤把春贴贴在家中最显眼的墙壁上。春贴印有二十八宿，十二功神，年月日时，天干地支，渔樵耕读，从农历正月初一到腊月除夕，每天都有详细的标注，根据春贴上的“几牛耕地，几马驮谷。几龙治水，几日得辛。几人共丙（饼），几屠共猪。几姑把蚕，蚕食几叶”的内容，就可以判断一年的年景好坏和收成情况，把二十四节气的时间大致熟悉于心，以免误了农时。春贴便成为农村一年查看节气时日和从事农事的主要参考依据。

想当年春官就带着刻板印刷的春贴走村串寨，从腊月开始一直要送到第二年春节的那段热闹情景，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追着春官听说春、学着春官说春那些快乐的童年趣事。

几十年过去了，而今说春的那些老人早已不在人世，春贴也早已被时尚的挂历、台历所替代，说春这种民俗已经渐行渐远。但我对儿时老家飘荡说春的韵律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