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夜郎仡佬的头像

夜郎仡佬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8/11
分享

记忆中的父亲

小时候,总是要大人哄着才能睡着。

三四岁时,睡觉前父亲给我们抠背,一边扣一边给念诗:“读了书多胜大丘,不耕不种自有收。白日不怕狂风打,夜晚不怕贼来偷。”父亲念的挺有趣味,似乎在用心教我们。就这样,我们就在他抠呀念呀的溺爱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现在回忆起来,忽然觉得父亲好心酸:一个没有进过学堂的人,对读书的欲望是多么的强烈;将读书的夙愿寄托在幼小的孩子身上,给孩子从小就灌输读书重要的意识。

五六岁时,我和二哥也到贪玩的年龄了。见满院子的孩子都在玩地嘟嘟。二哥倒是自己能削,却削不好,不中看,又不肯旋转。只有找父亲了。那时候因成分论,我家是富农,父亲是生产队不敢怠慢的劳动力。哪有时间给我们削这个“玩艺儿”。我们左逼右逼,父亲总是不生气,但是又不给我们削。有一天,父亲似乎找到了偷息的机会,回来匆匆忙忙给我们削了两个地嘟嘟,二哥一个,我一个。我们如获至宝,高兴得无法形容。

六十年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就连饭都不能自足,“四类分子”的家庭生活就更加难过。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家吃的尽是玉米饭,难得吃一顿大米饭。一年吃菜也就油水难沾,荤菜更是难得吃上一回。

有一次,我家煮牛皮菜,作为一个小孩吃这菜,苦的难以下咽。我吃了一点,哇哇直叫:“好苦哇,好苦哇。”父亲接过我吃过的牛皮菜一大口咽下肚了,我看着父亲吃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大人多么不得了,这样苦的菜吃得可香了。现在回忆起来:

他哪是吃这苦菜啊,他是想一人吃下家庭的所有的苦。

父亲身体一直弱小,可生性老实,给人做事不遗余力。再加上自己是“四类”分子的子女,出力给人帮忙倒像是理所当然的事。生产队“四类”分子一般是没有修造活干的。因为“四类分子”没有条件许可搞修造,只有那些贫下中农才可以肆意妄为的大搞修造。我听大人讲,凡是喊给那些抬料的人家,天还没有亮就来门口喊,似乎带强制的口气。父亲没有哪一回谢绝别人。别人一喊,答应一声。父亲就拿着打叉和肩包出门了。再加上搞集体,给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也不高,给人干活图点吃,总比家里吃的好。

可每回给人抬料回来,父亲都没有带过笑脸。

我知道父亲自己没有搞修造,专门给别人卖力是多么的不划算。我可怜父亲那个时代,养育六个孩子只住着一个破旧低矮的两间厢房,一天只算平安无扰,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修房造屋的奢想。

生活困难、给人卖力,甚至丢了一个父亲对于房子的修造,这些都是小事,父亲的痛苦在,在这样苦的日子还要忍受社会的不公,人世的欺凌。

那时,生产队每年有向食品站上生猪的任务,是几家共同完成一头。有一年,轮到我们家了,队长叫我们喂的过年猪拿去抵任务,去与其他家共同分一头母猪肉过年。我们都认同了。

那个年头是不由分说的,“四类”分子家庭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我还记得,父亲与队里的其他几个人,将家里的有100多斤的生猪揪出来,用棕绳子捆在高架子上,把猪扎得直叫。捆好后,猪只是呱呱的叫,声音不大。可以看出猪也不力摆脱了,只好让人抬走。当时从大人的话里可以听出,叫我家的猪抵任务是不合理。但只是背地里念叨,又无法抗命。

父亲到圈里赶猪,同大伙捆猪,用打叉抬猪的情形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萦回。

我家有一片柴林,在院子当门,是比较宽阔的,由于搞大集体有一片被集体开荒成土了,变成集体的土地。还有一片在陡坡上无法开垦,幸而留得一点柴林。听母亲说,有一天,听到有人咚咚地在砍我家的柴。父亲跑去看,那人一点不惊慌,父亲就与他辩论为何砍我家的柴,那人还自认为有理,说什么想砍就砍,我们“四类”分子还没有打够。父亲自知成分不好,没有说话的份,越是争辩越吃亏。只好让人将柴扛走。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父亲,一个“四类”分子的子女在贫下中农面前多么的委屈,多么的无奈,多么的可怜!

这样的苦,父亲默默受着,没有过多的怨艾,他大约只是想简单地护好一个家,看着自己的子女读书、长大,有个好日子。可是,当人苦闷的时候,似乎上天更想看看他的极限。

《活着》,真的是活着么?

在六岁那年春天,父亲在院子旁边犁田,田上面是高压电线,有一股电线脱落差两三米就要着地。父亲是没有知识的农民,不知道电线脱落的危险性,就只顾下田犁田,走到电线下面,不小心,将牛鞭子一甩,沾到了脱落的点线上了。忍不住只喊“救命”。幸好,有一个大人看见了,用干的杉木板子打脱,使父亲脱了险。救父亲命的是我家堂兄叫“百亩哥”。他把父亲背回来,放在铺上。疼痛的滋味让父亲难以忍受,反复呻吟。至今回忆起来,父亲那呻吟的声音是多么的痛苦。

记得到了我七岁,我实在不愿意记起。

那年四月,正是胡豆出来的时候。父亲每每中午干活回来,要么吃点冷饭,要么就是吃点冷米酒,就匆匆赶往田间地头。

那天父亲回来吃了一些冷的胡豆饭,结果不消气,几天在家里呻吟,说肚子反饱,跑进跑出的,心里发慌。两三天,人渐渐消瘦了,看来只有到医院。那个时侯医疗技术很差,就连青霉素之类的起码药物都没有,洗肠就是用肥皂水。那时候父亲只能接受那样的医疗条件。要想治好一个人只能听天由命。

父亲不是生错了病,而是生错了命。想起这些,我掉泪了!

四月的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还没有起床。就听见屋外有人在喊我祖父开门,那是我大舅的声音,说父亲死了。我当时听到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满脑壳空白,眼泪止不住的哭。

母亲刚生下我的六弟,在床上哭天喊地,大舅来床前扶我起床后,来到火房,见我祖父只顾撞脑壳的呼喊。兄弟姊妹也只知道哭,院子人听到后,赶来也都不禁的掉泪。父亲抬回来后,放在堂屋前面的院坝里,我们只顾哭喊,无奈地哭喊。至今回忆起来还揪心地痛!

父亲患了一个肠梗阻就活活地被折磨死掉了。现在这个年头,肠梗阻病怎么会死人呢?

父亲终没有像《活着》里的老人一样一个人扛着命,走到最后。可很多时候,我更觉得《活着》里的老人更痛苦。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