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砚山的高穴坡,居住的是一座近两百年的破旧老房。
我家的那个破旧老房,是我的上老祖公所立。据说,正房子是六列五间,一半边配了三立两间的吊脚楼厢房。把那个六列五间的房子叫长五杆(杆就是间的意思),长五杆早就不见了,但长五杆的名字现在也还有人在叫。
据说,长五杆房子特别恢宏,整个房子前面的装板都是红色油漆刷的,给人有一种豪华的气派。说当年上老祖公有一个远房的侄儿娶媳妇,都是用长五杆的房子打样娶得的,从看人户到接亲都是由我们的上老祖公打理,三复筵后,那个结婚的侄儿叫自己的媳妇回家,才知道自己上当受了骗。那个时候的妇女只好认命,跟着男人回到了贫困的那个人家。
我们的祖辈有三弟兄,三弟兄分房子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伯公和幺公分得了正房子,一个破旧的厢房也就是归了我的祖父。
后来伯公和幺公商量推陈出新,把正房子重新建过,建成了四列三间两边配了厢房的格局,比原来的房子又高又大,便将房子屋基移动了位子,伯公住的一边正房子屋檐水正滴在我们厢房的列子上,也企图我们的祖父把那破旧的厢房搬开。
到了解放来,我的伯公和幺公被划成了地主,我的祖父划成了富农。幺公的半头房子被改出去了,伯公的半头被贫下中农所强占。伯公和幺公就只好居住在贫下中农腾出来的破旧窄小的房子里。结果只有我们的那个破旧老房子还得到我们世代受用。
我的老祖公去世得早,老祖母既没随伯公,也没随幺公,偏偏随的是我的祖父,可能是因为我的祖母善良的缘故吧。解放后,那就更不可能随伯公、幺公了,因为他们是地主,就连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
就在那个破旧的吊脚楼厢房里,我们世世代代生生息息。老祖母在世时,一家三代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说是我们有个伯父,和我们的父亲是孪生兄弟,在十二岁时生了舌颈蛾就死去,父亲就成了祖父母的独儿,我的祖母在四十岁左右就去世了,我的父辈便成了无母的孤儿,一个破碎的家庭就靠老祖母维持,据说祖父又常年在外,东奔西走的,不爱干生产活,就让自己年幼的孩子吃力地铧田铧土,但是祖父也不心疼,听别人摆起,觉得我们的父亲十分的可怜。后来,我的父亲长大成人,娶了我的母亲,生了我的大哥,我的老祖母还在世,那时也就四世同堂了。大哥三岁多时,我的老祖母去世了,后来相继分了三个姑姑,这个家庭有几多冷清。
父母陆续生育了我们几兄妹之后,家庭渐渐地热闹起来。我曾记得一家子早出晚归于这屋子的情形,也常常记起弟兄间进进出出打打闹闹的情形,还十分留恋一家子围在火铺上烤火、吃饭、打盹的情形,不能忘怀的是父亲吟着诗歌给我们抠背哄睡的情形,铭刻在心的是母亲半夜三更在灯下撩衣补裳的情形。记忆中的小时候,我们居住在破旧的房子里,感觉到一家子的温馨。
不幸的是刚生下六弟,我的父亲就不幸得了肠梗阻去世了,大哥才十四岁,二哥九岁,我那时才七岁,下面还有四岁的一个妹妹,一个两岁和一个生几天的弟弟。这是那个破旧厢房最凄惨的时候,母亲还在月子中,常是泪水洗面,泣不成声。祖父面对这般情况悲痛欲绝,痛不欲生。那时我们在院子里人口算多的人家,也是最贫穷的人家,从此后,我们就在这破旧的房子里,过着最窘困的日子。
不管有多窘迫,日子总要过。我的祖父,年过六旬,还得参加生产队劳动,干着一些体力活。我的母亲为了嗷嗷待哺的一群孩子,还得硬着心肠劳碌着,既要考虑一家子的吃饭,又要考虑一家子的穿衣,更了不起得是,母亲还想方设法送我们上学读书。
在那个衣食难以维持的岁月里,可想我的母亲拖儿带女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与困苦啊!我们虽然弟兄姊妹多,但是由于母亲苦心苦力的操劳,我们一家子没有出现衣不蔽体现象。就在那个破旧的房子里,我母亲用多少不眠之夜缝补而成衣服,使我们弟兄姊妹穿的暖和。我读高中了,身上穿的衣服都还是母亲缝的,跟缝纫机加工没有两样,可想,六兄妹的衣服在母亲身上要花费多少时间,千针万线,母亲花了多少心血啊!
在那大集体时期,秋收分得的粮食只够半年。那时我家八口人就迂住在那破旧的老房子里,每顿要多少伙食才能填饱每个人的肚子。可想,全家人的生命不知怎样拖过来了。那就是我母亲用栽种杂粮、挖蕨根、向人周济、刨秋荒等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让一家挺了过来。我还记得小时候与母亲碎蕨根,垫蕨泥的情形;记得与母亲砍包谷,推包谷,煮鸡脑壳汤巴的情形;记得母亲东家跑西家借苦苦哀求借粮食的情形;我还记得母亲卖菜换回灯油、盐巴的情形;记得母亲做麻饼卖给全家买布、买鞋的情形。至今,不堪回首,情不自禁。
母亲身上不但具有女人的慈爱,而且还具有男人的坚强与毅力。作为一个女人,面对儿女不放弃,面对家庭贫困不畏缩,面对责任不回避,对自己儿女不但做到抚其身,结娶成家,而且还养其心,教育子女成人成才,我们六兄妹除了方礼一人因在安顺工作自己成家的,其余五兄妹都是在那个破旧的房子里母亲一手安顿成家。
到了大哥谈亲事时,母亲四处找媒人为他说亲,好多处都很择缺我们,除了说我们成份不好、弟兄多外,还是我们的房子破烂让人嫌弃。从这,母亲发恨要改变我们房子破烂的现象,就在1976年,母亲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六百多元在杨堡丫买来一向四列三间的房子,到后来1981年,生产队解体,土地放下户,生产队的仓库房子要卖,母亲想以小换大,把从杨堡丫买来的房子卖了,又百计千方,千方百计筹集了一千二百五十元买回仓库。随后又将仓库加一列,变成四列三间房子,解决了两弟兄的住房问题。
大哥二哥结婚后在破旧的房子里分家后,没有居住几年就搬进了新房子,余下的弟兄姊妹只有居住在那破旧的房子里。我结婚后,分了家,也只能将就迂在破旧的房子里,也住了好几年。
说起我们那个老屋,许多柱头和装板都老朽不堪了。记得小时候因房子上的井架坏了,淋滥了柱头,父亲也曾更换过。大哥结婚时,又将腐烂的厨房的列子装板重新装过,看去感觉又要好看些。我结婚时,那贴近大房子的破烂列子撤除,用砖和一些稀泥加煤灰砌成砖墙。这个没有石灰水泥砌成的砖墙,经历了七八年的时间,在一年五月间,一次涨大水,被大房子的屋面水所冲毁。那是正值我的四弟在安顺结婚。逼得我在家里将那堵墙又重新砌过,为了让墙体稳固,这时就用了水泥做浆口泥便砌了墙身,便用水泥钢筋做了接大房子的屋檐水的井架。这样一来,这列排列还算是牢固了。
后来,手下的两个弟弟中专毕业安排在外地,我也在镇上学校教书,也将母亲接到了我们身边,于是就渐渐地离开了那个破旧的老房子。也渐渐地只有年头节假回来,偶尔来看看曾经生我们养我们的那个破旧老房。每每回来看望一次,杂七杂八往事儿总是不禁在心头涌现,就像咀嚼着冰糖葫芦似的,渗透了酸里带着甜、甜里夹着酸的味儿。
有曾几次,母亲和我们唠叨,总是想把破旧的房子撤掉了,重新修一向新房子,我们只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后来大家都在外面买房子,在外面安家,对母亲“除旧更新”的想法也没有在然。
2011年3月我们慈爱的母亲去世了,我们感到十分背痛。去世后,我常常梦见母亲,梦见都是在那破旧的老房子里。
今年,我们院子跟外面一样,要建成黔北民居,同步小康。我回老家一看,到处搞得轰轰烈烈的,都在尽力把自家的房屋修善完美。我的心里也有了想法,趁这大好形势,将我们那个破旧的老房子撤掉,重新修建一向黔北民居,让老房子焕然一新,这也算是实现母亲生前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