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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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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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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巴的书店

刘光富

离开甘孜州的丹巴县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毕竟又是来去匆匆,很多记忆也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却还记得,丹巴县城的那一角小巷里,就连长久居住在这里的人,也许都很容易忽略,或者说根本就还不知道竟然存在着的这样一方天地。它对于我而言,就如同一双闪亮的眼,时时在身后,并越发地清晰起来,刚发现这个地方时,我自己也是不相信的,在这样偏僻的一隅,怎么还会有这么个地方存在呢?但后来我又在想,正是因为丹巴这样的相对落后地区,恰恰需要有这么一方天地,而且也许正好有它,才不知不觉地维系了这样的地方那缕幽暗里的书香墨香,才可以让文化可以接续扎根到“最后一公里”的田间地头和更多人的头脑中。

早在2015年去北京之前,我也一直希望能在贫困落后的家乡小县城叙永创办一方天地张罗文化。我实在应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叫一声好。等到扎扎实实弄了几年之后,却也同样不被更多人认可,可不管如何,我仍旧在努力坚持着。后来在外边呆了一段时间回来,更明白文化需要有更多人的自觉行动参与,于是又多方筹资由全家出力继续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这在常人看来,无异于是把不会游泳的人向深水里又推进了一步。要说,我的家乡叙永,也是非常落后的县域,但和丹巴比起来,确乎在各个方面还是要稍微优越一些,这也并不是我的狭隘,而是每个人在认真做过一番比较后得出的结论。可就在丹巴,竟然还有文化自觉者站出来创办出这样一方天地来。说真的,在突然发现的那一瞬间,就连我自己也都是惊讶的,显然,他的勇气比我当初还要大许多。同样都是文化场所,所不同的是,我们的是书院,他们的是书店,却同在属于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城里。又说在一座县城里创办一方文化天地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肯定地说,我并不佩服我自己,但我真的很佩服这位在丹巴县城创办书店的朋友,至少他的勇气让我折服。这些年,尤其是新冠疫情发生以来,也不是做别的事情就不难,但以文化为业,并要长久地支撑起来,不仅不是很容易的事,而是很不容易的事,没有尝过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这“梨”的滋味的,但再难恐怕还得有人干。

那天,从成都出发,在康定吃过午饭,赶到丹巴已是下午时分。每到一个地方,我的习惯是首先安顿好自己,立即就出去走走,到了丹巴也不例外。丹巴是一座令我还没到达就足够吃惊的县城,这要怎么说起?首先是渐渐接近时,我就害怕了,感觉头顶处处悬着的石头随时都要掉下来,明明是一步一景的地方,怎么现实却是一步一险呢?其次是只是和陪同的人短短几句交流,我便得知,丹巴整座县城就是建在一个地灾滑坡体上的(县境内找不到适合的县城迁建点),这在全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可能都是绝无仅有的。截止2021年,据排查,丹巴县有900余个地灾点,除了海啸,滑坡、崩踏、泥石流等各种地灾形式在这里都客观地存在,这里又是名符其实的“世界地灾博物馆”。我一直以为,一个地方的旅游红火,消费者往往都是冲着美景而去的,但我可能忽略了,人们向往丹巴,说不定就还有冲着美女(丹巴美人谷名扬海内外)和危险而来的呢。迎着据说可以把一个人甚至更庞大物类刮到瞬间不见踪影的河谷里的风艰难地行进,跨过嘉绒大桥,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滑坡体上的主城区。也许是我的孤陋寡闻,眼前的丹巴县城给我的印象是,确实太狭小了,在周围某个地方还有更袖珍的县城吗?我并不知道。丹巴整座城就像是伏在大渡河岸边的一只小小的鸣蝉,两翼向内收得紧紧的。往后的某个下午,我又专门选择远一些高一些的地方俯瞰了一遍,再次用眼睛证实了之前的形如鸣蝉的推断。

既然这么小的地方,我就不管自己往哪里走了,也就让自己随便走吧,哪怕就是把这里的角角落落走遍,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就这样边走边看,在街边,在门店,或驻足停留阅览文化旅游宣传栏,或放眼观望过往藏家儿女的风采。也不管走到哪里,此刻,自己仿佛就是漫无目的的闲云野鹤。渐渐地放松了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正行走在滑坡体上的一幢幢建筑间,不一会儿功夫,就全然没有了来时的害怕。仔细想来,又有什么呢?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每天除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简单,也许比别的地方的人更多地磨炼出了几分让人敬畏的时时面对灾难的勇气,而且还有一股不可多得的冒险生存的精神。

耳边依然伴随着响亮的风声,这时,我也就是进入了大约这只蝉的左翼中间部位一一整座城为数不多的几条小巷中的其中一条。突然,一个甚至看起来十分简陋的门店吸引了我的眼球,其实是我也一直都在希望能找见这么个地方的。我以前走过的许多大市小城,这样的场所和我眼前的场所多半也都是一样的简陋,它既然生长在这里,如此简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却禁不住在心底里责怪了这么一句:你怎么生长在这样的地方?而小巷因此有了自己的重量,重得让整座县城因为它有些失重了。

我又继续仔细地打量着,它也的确是比想像还要更简陋点,甚至连个店名都并不显眼,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也记不住,而以这样的姿态显现出来的,或许正是它本该有的面目。我当即就移步店里,环顾四周。灯光相对周围的各种陈设,显得过余奢侈,它足以把每一本书都照得很清晰,隐约可以闪现出作家们的面影。一本本书的名字就这样在眼底跳跃着……正准备和店里的人搭讪,恰好进来一位七旬开外的老者,一进来,就使劲嚷着一本学生教辅资料的名字。这时,我迅速地在左侧书架上发现了《康巴大地》《丹巴山歌集锦》。见我一下子准备买下这两本,店里这位六十上下年纪,略带疲惫的妇人一边招呼着,一边微笑着向我迎了上来。她的招呼,又很快唤出了里间的一位年轻女子。接过这位妇女的话头,这位面带羞涩的年轻女子走上前和我说起话来。也没说别的,她只是迅速地向我报了书的价格,又转身去继续关注她的手机了,我的买书与否,好像与她并不是太大的关系,可我并不苟同她如此对待顾客的方式。

对于我这样的爱书之人,在如此偏远闭塞的小县城里,一个人正在无聊地穿行着,竟然就发现了有这么个地方,这不类似于在浩瀚的沙漠中突现一汩汩而出的泉眼吗?一瞬间,清凉已不知不觉沁进干涸的心田,其实,这时,我还想到了更深一层意思,那就是居然能在这么个地方遇上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创办知音,如果能面对面相互交流一下更好呢。文化是一个很好的事业,但要真正从事文化,却是异常艰难的选项。就拿我自己来说,尽管已经坚持了近十年,别人虽然嘴里不说眼里心里却是依然存在着疑惑的。或许,在我们的交流中,说不定又都能有支撑下去的灵光闪现呢?也说不好会互相鼓励一番,接下来又各自继续坚守着自己的这方天地。

沉浸在书香里,继续和店里这位六十岁上下的妇女闲聊,原来,书店是由他的儿子创办的,年轻女子是她的小女儿。他们一家原本世居成都附近的,大约2012年,儿子大学毕业支教、文化扶贫来到了丹巴县,现在在半扇门镇的中心校任教师。教师之于文化,从来就有一条自觉通向的暗道,一种无法理喻的特殊情结,更何况还有父母的巨大支持,于是,一家人就都落户到了丹巴县城里。儿子、儿媳在此间教书育人,老两口和小女儿这多年来,的确就以经营这家书店为生。三年前,女儿也在当地结婚生子,但她仍然继续参与书店的经营,除了日常照料,有时也下乡到村送点书籍教辅之类。这时,女儿放下手机向我坦言,太难了,自己已经呆不下去了,也许今天,或者明天,她就要去成都或是上海打工挣生活了。母亲听说女儿要走出丹巴,接连哭了几天,眼角那还留有隐隐的痕迹。走还是不走呢?她仍在犹豫。这位母亲告诉我:“整座县城就我们一家私人书店,生意清淡,很多时候都要儿子、儿媳贴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儿子做这事特别有意义,即使女儿不做了,我们老两口还得坚持支撑下去,我就特别喜欢每天在书店里吃着饭闻着书香。”我对她们一家无比的感佩。这书店,在许多人那里,也许就是不值得坚守的一门小小谋生之道,而在我看来,它却是一家两代人在丹巴县城安放的一双闪亮的眼,年年月月张望和温暖着这么一座时时有惊无险的藏区小县城,并让整座县城弥漫着特别的书香味,让阅读丰富更多人的生活。

第二天,我去了此行的目的地之一,位于墨尔多神山下的阿娘寨村采访,在那里,云朵飘着,天蓝着,庄稼在努力生长,乡村无比的宁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走过去,碰巧就遇上了一个和爷爷奶奶堵气,躲学在家的孩子,他拉着我的衣袖陪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告别时,他很迷茫地向我哭诉:“叔叔,我想去找妈妈”。我问他:“妈妈在哪里呢?”他摇头又点头。外出的妈妈,你到底在哪里呢?你感到揪心了吗?孩子已经因为太想念你而没有心思上学读书。我原本想从随身行囊里掏出昨天在县城的书店买的几本书送给孩子呢,但我终于还是犹豫了,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交给他有用吗?在丹巴县城里经营书店真不容易,实际情况也许就是连支撑门面也面临困难,如果能长久生存下来,不必在繁华地段,只需在如此的偏僻小巷里,散发出它独有的香味,说不准就会为更多当地孩子照亮书香里的前行路呢。

2022.5.7于叙永鱼凫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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