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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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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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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驿站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海滨小城的一家印刷厂。那是大学毕业分配在那里的哥哥托朋友找的。那时候我在车间里打零工,负责往大纸壳子上印字。刚开始觉得新鲜,久了越发感到枯燥,哐啷哐啷的机器声,让人心烦。若再遇些工作上的不如意,我就会跑去和哥哥嚷着要换工作,让他再去找。从小在家里被父母惯坏了,二十多岁的我还不懂事,更不懂得求人的艰难,以为哥哥无所不能。

印刷厂是国营的,但也会因为没订单而放假。一次,印刷厂又放假了,我正准备往哥哥家跑,车间主任找到我说,你离家太远,这次放假得有半个多月,哥哥家也不能常去,还有嫂子。咱厂子有一个对外营业的饭店,你去帮几天忙吧。吃饭啥的也有个着落。饭店嘛,无非就是端盘子、刷碗,不用学,直接就能上手,赚点生活费手头不紧。还能说啥,当天我就去饭店帮忙了。

饭店老板是个胖子,脑袋大脖子粗,长年的油烟熏泡,他的脸仿佛吹弹便能掉出二两油,逢人总是笑眯眯的,使人看上去就知他是个江湖上的老道人。老板娘小个儿,圆圆的大脸,透出一堆的尖酸刻薄,她的眼神里带着各种挑剔,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尤其是在店员面前,她的眼睛若不是脸的限制,我想能翻到头顶上去。

这个店里一共有两名男厨师,一名面案上的女师傅,前台一名收款的女子,以及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妹,她负责端大厅里的饭菜,还有一名专门负责包厢的女服务员。

我的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老板娘派去跟着学生妹一起端盘子、刷碗了。事实上,饭店这个活,并不像车间主任说得那么简单。饭店隔壁是个短途汽车站,一到中午,那里的人好像都约好了似的朝饭店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走亲的、出差的,还有提着茶杯,嘴上叼着香烟,腕上搭着毛巾的司机。本来夏天就热,随着他们的到来,摆着十多张桌子的前厅里,闹闹嚷嚷,湿热无比。老板看着挤破门的客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而在我看来,那是三台大风扇也扇不掉的聒噪。只要他们进门,就是我们脚不沾地的忙乱的开始。

“快,西红柿炒蛋好了,上菜!”随着后厨厨子勺子敲锅沿的响声,学生妹便颠颠地去端了,小跑着向前厅上菜去了。“炒大肠好了!”咣、咣!“喂,新来的!”一个厨师敲了敲马勺沿,示意我去上菜。“是叫我吗?”我站在那里呆呆地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难道是来玩的?”老板娘狠狠地斜了我一眼。我瞬间紧张起来,嘴里喃喃地应着,慌忙端起那碟炒大肠,向饭店大厅跑去。天呐,那么多的人啊,好多的人头,坐得满满登登,还未坐下的,来来往往。

这是谁的呢?我要端给谁?大脑空前短路,我不知所措。我拦住学生妹,她说她也不知道。问前台开票的,她说记不得了。我额头上渗出汗来,想着总不能一桌桌地问,何况后厨上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努力地咽了一下唾沫,清清喉咙,鼓足了勇气,大声喊:“都别说话!听我说,这是谁的肠子啊?啊?这是谁的肠子啊?!”瞬间,厅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瞬间的凝固后,是哄堂大笑,他们笑得眼泪直流,肩膀一抖一抖。有拍桌子的、拍大腿的、捂肚子的、擦眼泪的。而那个点炒肥肠的女孩子,红着脸走过来,接过她的菜,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丢下一句“会不会说话啊!”愤愤转身离开,剩下原地凌乱的我,还来不及难过,就被叫去后厨刷碗了,说水池子的碗都堆成了山,客人都没有家伙吃饭了。

90年代,饭店管理也好落后啊,菜单上没有桌号,有时候写了,有的人嫌这张桌子不好坐,又跑去了那张桌子;你问这是不是他的菜,有的实话实说,遇到没素质的,就说是他的菜。结果,点菜人去后厨发火,说厨师是不是赶着牛车来上班的,他点的菜,今年还能不能吃上了!最后挨骂的肯定是我了,当我满头大汗地找到那盘菜的时候,那个人又恶作剧一样说,上都上了,还拿走干什么!而我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毫无办法。我期盼着工厂的假期早点结束,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饭店里的活儿,我更愿意刷碗,哪怕洗洁精把手泡得发白,哪怕在后厨站得脚麻,涮上一天的碗,我也不愿意去上菜。我这样想,学生妹更是这样想。到了饭点,我俩争先恐后地挤在水池那里刷碗,水花溅起老高,谁都不愿离开。当每个人手里剩下一个碗的时候,这个碗就永远也涮不完了。心里暗暗地较劲儿,看谁靠过谁。直到胖老板亲点名,吹胡子瞪眼,才肯怏怏地退出。我们俩心知肚明,再油腻的碗,也比找不到谁点的菜强!

而且,遇到滚烫汤,由于汤碗没有托盘,又满又大的碗,能把人的手烫裂纹。可是再汤也要忍住,断不敢扔掉,那是要赔的。一天才赚几毛钱,赔不起!

就在我们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独有包厢的女子,清闲得很。九点多才看到她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步一摇地走进后厨,用她纤纤玉手,舀一碗豆浆、慢条斯理地拿着一根油条吃着。谁让人家只负责两个包厢呢,而且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有客人来。她有专门的碗筷和碟子,她只管那两个包厢,随你外面大厅“兵荒马乱。”

有一次,学生妹忍不住和厨师说,她也要给包厢端菜,外面太累了。大厨眯笑着说,那不是你想端,想端你就端的哦。生得漂亮才是优势呀!听了这话,学生妹挠了挠头,自嘲地笑着说,马上努力赚钱,买漂亮衣服高档化妆品。而我则在扳着手指着算着结束的假期。

可那半个月的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而工厂的通知又一次让我失望——还要再放十天假。我的心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虑而无奈。

这时候,饭店为了扩大经营,在店前又新开了一个早餐店。于是,我从七点钟起床变成了紧张的凌晨四点。主要工作是为面案师傅打下手,经历着扒葱洗葱、剁葱剁青椒的时光。我把葱一颗颗切碎,再整板整板地细剁,菜刀在两手中上下翻飞,呛人的葱味,没睡醒的怨气,和着说不出的委屈,从眼里流下来。两个厨师一边准备着荤菜料,一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不时地哈哈地笑着。我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开心的。

看我流泪,面案师傅见了有些不耐烦,冲我嚷着:“大早上的嚎什么?谁不是在干活!你看学生妹、厨师还有我,都在为了生活而努力。既然你没有公主命,就要踏实干活。你瞧那两个师傅,端着那么大的锅,额上流着汗,嘴里还唱着跑调的歌,我就不相信他们乐意抡大勺,可人家埋怨过嘛!

你看看你,一边干一边哭嚎,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要么你就撂下,回家!要么老实干活!我是花钱学的面食,你现在跟在后面打下手,看我做,你不亏。以后你成家烙个饼啊、蒸个馒头和包子,不是很轻松。”

“人家是剁葱辣的嘛,谁哭了!”我努力辩解。“听进去就好。”面案师傅笑了。

不经意间,曾经想着难熬的十天竟悄然逝去。当厂里通知上班的时候,我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了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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