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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伏(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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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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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散神聚,文淡情浓一一宋春晖作品《父亲的京胡》赏析

《父亲的京胡》是宋春晖先生的一篇随笔,而实际上这是一篇感情丰富的回忆性叙事散文。文章以一把京胡为线索,回忆了“我从记事起”父亲与京胡的故事片断,真挚地再现了父亲一生对京胡的深厚感情和“我”对父亲浓浓的爱,表达了作者对父亲一种深沉的怀念。

一.线索分明,形散而神聚。

乍读宋春晖先生这篇文章,选材似乎零碎无束,一片散漫,感觉在谈天说地,海阔天空。文章首先简介京剧京胡的形成,接着回忆父亲与京胡相伴工作的故事,中间却穿插叙述了“我”玩弄、学习京胡的生活片断和父亲拉京胡的心情以及《苏三起解》的剧情简介,然后又叙述父亲老年与暮年以京胡来寄托情感,最后描述京胡的最终归宿。文章取材广泛自由,不受时空限制。从“我记事起”到“2008年9月28日,父亲走了”,时间跨越近半个世纪;空间从父亲工作地点的几次变动写到退休在家,可谓是不拘一格,自然洒脱,舒展自如,即人们常说的“形散”。正如清代学者刘熙载把散文的“散”概括为一个“飞”字一样,他说:“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无端而来,无端而去”。(见刘熙载《艺概·文概》)也如印度诗人泰戈尔一个更为形象的比喻所说:“散文象什么呢?散文就象涨大水时的沼泽,两岸被淹没了,一片散漫”(转引自冰心《谈读书与写作的甘苦》,见《冰心记事珠》一书)。

其实,纵观全文,一把京胡,牵扯父亲一生一世,连结着父亲的悲与喜。正是这把京胡,文章以它为线索,以情感为纽带(也可以把它作为文章的暗线),把这些零星顼碎的故事情节连结成串,组织成文。细细读来,我们却能感受到一条融合混成的气体贯穿始终,散而不乱,气贯中脉。作者写到父亲与京胡相伴工作的那部分,有力地表现了京胡给父亲带来的政治地位和荣誉,写足了父亲对京胡的深厚感情(暗线1)。作者写到京胡的最终归宿时和所有对父亲与京胡的回忆都彰显出“我”对父亲浓浓的爱戴与怀念(暗线2)。正是因为这些线索分明,才使文章结构紧凑清晰,散而不乱;行文又富于变化,而主题鲜明集中,真正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

另外,在材料的处理上,也注意了前后呼应。作者写到“我”学习京胡“成不了气候”,为后面“父亲走了”“盖棺之际”,“我”只能把京胡取下来“轻轻放在父亲的身旁”埋下了伏笔,后者对前者进行照应,使文章结构严谨,浑然一体,是一篇不失贵在“神聚”的散文典范。

即使《苏三起解》一段剧情,看似与父亲和京胡无关,实则借之佐证了作者在前面对父亲:“拉京胡有个特点”的描写:“心情不好时,沉默的只拉不唱……曲子拉得悲切、低沉、缓慢,如泣如诉”;“碰到高兴开心事儿,既拉又唱……曲调也拉得激昂、亢奋,如万马奔腾”。所以父亲拉一曲《苏三起解》,实际上表达了父亲解除家庭出身成分不好后的那种对党感恩戴德的喜悦心情,是为表现父亲对京胡的深厚情感这一主题思想服务的。

作品除了在选材上“形散神聚”外,还在表现手法上也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作品整体上以记叙为主,从中穿插了描写与说明等多种表现手法。作品对京剧京胡的简介和《苏三起解》剧情调动的手法是说明,对父亲拉京胡的心情等进行了描写。无论表现方法多么灵活,文章都在主题思想统帅下,得到尽心尽意地发挥。

二.质朴平实,文淡却情浓。

宋代李涂在《文章精义》中指出:“文章不难于巧而难于拙,不难于曲而难于直,不难于细而难于粗,不难于华而难于质……”。《父亲的京胡》正是一篇以质朴平淡而见功效的散文精品。

作品着小处见深情。作者为了表现父亲对京胡的感情,选取的材料都是父亲一些平凡的工作和家庭小事,侃侃道来,如话家常。作品写到小时候“我”弄断了京胡的一根弦,气得父亲大怒,“高高扬起的手掌打在我的屁股上”。父亲怒打儿子,这是经常发生的家庭小事。但同时又能激怒父亲痛打儿子,而且还“留下殷红的一片掌印”,“吓得我再也不敢玩弄京胡了”的,是因为父亲对京胡的爱之深,情之切。

作品于平淡处见真情。文章选材看似平淡无奇,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语言也朴实无华,没有雕饰,也没一处直抒胸臆;而实则字里行间蕴藏着儿子对父亲一种爱的专利。特别是作者在写到为父亲“盖棺之际”,选取了一个难忘而平实的镜头:我急急走回家,再次将这把京胡从墙上取下来,把积在京胡上的灰尘清除干净,用一块红布包好,轻轻地放在了父亲的身旁,我对父亲说:“爸爸,我把你的京胡给你带来了……”“急急”,“清除”,“包好”,“轻轻地放”,这些词语于通俗自然之中蕴含着丰富的表现力,浅显明白的文字却能流露出真情,没有丝毫的做作与刻意推敲,再加上“我”对逝者父亲说的话语,言之灼灼,质朴简单,一股对父亲的敬爱和无比怀念的真情溢于言表。

作品以白描手法传情。白描原是中国画传统技法之一。文章的白描借用其意,指的是一种不设喻、少修饰、以叙代描的创作手法。鲁迅把它概括为“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作文秘诀》)。这些话高度概括了白描的特征——风格质朴,不事渲染。作品成功地运用了白描手法传达思想感情。通观全文,作者以线条造型,勾勒出了“我”和父亲的那些情感。作品中写父亲弥留和“盖棺”之际两处,按照常规,这是最好描写和抒情的片断。可是作者都只是素描勾勒,就那么寥寥几笔,运用叙述语言却极好地凸现了父亲对京胡的无限深情与“我”对父亲的无比爱戴和怀念之情,既质朴简洁,又十分传神动人。

总之,宋春晖先生的《父亲的京胡》一文,即事寓情、形散神聚、质朴平实、文淡情浓的艺术风格给人的启发是极大的,使读者“没有不为他的至情所感动”和共鸣,的确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散文佳作。

附原作: 父亲的京胡

  作者:宋春晖

   01

中国地大物博,历史文化悠久,传统戏剧丰富多彩,而京剧,作为中国的国剧,是中国影响最大的戏曲剧种。京剧起源于清朝乾隆年间,乾隆55年(1790年),原在南方演出的四大徽班陆续进入北京,与来自湖北的汉调艺人合作,同时接受昆曲、秦腔的部分剧目、曲调和表演方法,又吸收了一些地方民间曲调,通过不断的交流融合,最终形成了京剧。

京剧伴奏分为文场和武场两大类,武场以鼓板为主,文场以胡琴为主奏乐器。胡琴,始于唐代,有一千多年历史,是中国的传统拉弦乐器,随着中国京剧的形成,在拉弦乐器胡琴的基础上改制而成京胡,京胡,也因用于京剧伴奏而得其名,与京剧的相伴相生也有着二百多年历史。

父亲有一把京胡,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这把京胡一直跟随着父亲,与父亲相伴了一世一生。不管是在城里上班,还是参加工作队到农村蹲点,不管是在他的青年、中年,还是到了他的老年、暮年,他把这把京胡视为他的心爱之物。我不知道这把京胡的来历,因为父亲没有跟我讲起过,但我知道这把京胡的最终归宿。

曾记得,小时候顽皮,有一次我把京胡的一根弦弄断了,父亲大怒,高高扬起的手掌打在我的屁股上,留下了殷红的一片掌印,从此后,父亲会在墙壁上敲上一根钉子,把京胡高高挂起,我也再也不敢玩弄父亲的京胡了。

后来,我稍微长大了,父亲也没阻止我了,我用这把京胡学习拉过《东方红》、《大海航红靠舵手》,但未能继承父亲的遗传基因,缺少父亲那样的艺术细胞,永远停留在学习阶段,成不了气候。

   02

年轻时,这把京胡是父亲工作的需要,年老后,父亲用这把京胡消遣休闲,寄托情感。翻看父亲的回忆录,父亲一生从事文化工作,父亲对这把京胡结下了几十年的感情。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父亲带着这把京胡来到泉水公社的杉树园大队和西黄大队开展文化工作蹲点,成立农民俱乐部,兴办文艺夜校,大力开展群众性的文化活动,活跃群众文化生活,培养群众文化骨干和积极分子,也促进了当地的农业生产。

由于工作出色,其中杉树园大队俱乐部于1958年11月评为全国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荣获周恩来总理签署的国务院奖状,村支书宋水亮赴北京出席了全国的授奖大会。

1960年10月,西黄大队也被授予全国文化工作先进集体称号,并派代表朱固发参加了全国文化系统代表大会,荣获锦旗一面。

1958年4月,时任县文化馆馆长的父亲接到县政府任务,创办县文艺学校,父亲又带着这把京胡,兼任了文艺学校的校长。文艺学校开设了两个班,一个是辅导班,一个是文艺班,辅导班学习结束后,学员成为了各公社首批文化站辅导员。文化班学员学习结束后,成立了汝城县文工团,不久,汝城县和桂东县合并,改名为汝桂县文工团,再后来,改名为祁剧团。

在这期间,父亲带领着文工团走遍汝城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用他那把京胡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田间地头,展示着他那娴熟的演奏技术和文艺才能。

   03

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在家里拉京胡的情景,但那时不懂得父亲的心情,长大后,我离开了家,见到父亲拉京胡也仅偶尔几次。父亲拉京胡有个特点,当在外面受了气心情不好时,沉默的只拉不唱,把琴弦放松些,音调降了半分,曲子拉得悲切、低沉、缓慢,如泣如诉。碰到高兴开心的事儿,喜形于色,既拉又唱,曲调也拉得激昂、亢奋,如万马奔腾。

父亲早年常拉的曲子是《穆桂英挂帅》、《霸王别姬》、《苏三起解》等古装戏曲目,样板戏问世后,又拉《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现代剧,但他一生最喜欢拉的还是《苏三起解》,也许因为他有着剧情一样的遭遇,也许是他是在同情苏三的冤情。

剧情大概为,明朝时,名妓女苏三和吏部尚书之子王景隆相识,改名玉堂春,誓言白首,王在妓院钱财用尽,被鸨儿轰出,苏私赠银两使其回京。王走后,鸨儿把苏骗卖给山西商人沈燕林作妾,沈妻与人私通,毒死沈,反诬告苏,县官受贿,判苏死刑,解差提解苏三自洪洞县去太原复审,途中苏三诉说自身遭遇,解差加以劝慰。

受父亲的感染,耳闻目睹,曾让我对这段优美的曲子和唱词也熟记于心:“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到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那是1979年的一天,父亲带着高兴的神态,他又从墙壁上取下京胡,调好音调,清清嗓子,边拉边唱起这段经典的苏三起解。随着父亲那右手操弓摆动,左手压弦,那悠扬的曲子和父亲的激昂的唱腔在父亲的斗室里回响。父亲的唱腔尽管不是很字正腔圆,但声情并茂,以唱代喊般地渲泻着自己的感情。唱着唱着,只见父亲的眼角里闪现着泪花,只有天大的喜事,父亲才能如此动容,在这心中长久的压抑得到释放之日,多年的受歧视受欺凌得到解脱,父亲才会流泪。父亲是在以又拉又唱的表达形式感激党给予他新的生命。

我却反应稍慢一刻,问父亲,为何流泪?父亲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给我,这是一張落款为汝城县革命委员会并盖着大红印章的《摘帽决定通知书》,通知书写道:“宋周祥:根据你多年来拥护共产党和人民政府,遵守政府法令,积极参加劳动,没有做坏事,经群众评审,大队、公社审查,县革委会批准,摘掉你富农分子的帽子,给予公民权利,享受人民公社社员待遇。特此通知。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宋周祥是我的祖父,仅仅因为比别人家多了几亩地,解放初被划为富农成份,那个年代,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影响到后代,影响到儿女以至子子孙孙的前途和命运。这张跚跚来迟的通知书让父亲身上的一道枷锁解除了,难怪父亲又拉起了京胡,唱起了苏三起解。

这一年父亲49岁,经历过苦难的人更会珍惜好时光,心里没有了阴霾,父亲充分发挥和展现着他的聪明才智,心情舒畅地全心身投入到工作中去。由于专业知识和工作能力强,成绩突出,不久,提拔为县文化局正局级副局长,从1953年开始写入党申请书,写了26年,这时也得到组织的认可,并被指定参加政协,连续担任了三届汝城县政协常委。

   04

父亲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忙于社会工作,仍然有一股不竭的动力,使不完的劲。他创建县棋牌协会并担任棋牌协会主席三届十二年,义务编篡汝城县文化志,担任汝城县宋氏族谱总编辑,担任汝城县老年大学教务主任,组建成立了汝城县夕阳红俱乐部,并担任俱乐部主任五年,经常用手中的这把京胡,带领俱乐部全体成员,开展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举办文艺汇演,开展秧歌舞、腰鼓舞、大合唱和大型舞蹈活动,呕心沥血,生命不息,奉献不止。

那一年,父亲生病了,病情突然,得的是肝癌,医院确诊后已是晚期,人日渐消瘦,精力衰竭。一天,他让我取下那把高挂在墙壁上的京胡,这把陪伴了父亲一辈子的京胡,他拿在手里,试图做着拉动京胡的姿态,嘴角蠕蠕而动,再想唱上一曲苏三起解,但疾病把父亲的身体折磨得非常羸弱,他却再也难以拉出那令人喝彩的曲子,唱出那浩气回荡的腔调了。他抚摸着京胡,似乎在回忆着他与京胡的往事,似乎是在与京胡作最后的告别。

经过半年多的煎熬,2008年9月28日,父亲走了。灵柩停放在县城的灵堂里,父亲安祥地躺在里面。盖棺之际,我猛然想起了这把京胡,我国有个陪葬的传统习俗,古代的达官贵人陪金陪银,现代,喝酒的陪酒,抽烟的陪烟,父亲一生不喝酒不抽烟,他独爱这把京胡。我急急走回家,再次将这把京胡从墙上取下来,把积在京胡上的灰尘清除干净,用一块红布包好,轻轻地放在了父亲的身旁,我对父亲说:“爸爸,我把你的京胡给你带来了……”

我想,从此后,让父亲再也不会离开这把京胡,让这把京胡永远陪伴着它的主人,希望在梦里,我还能听到父亲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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