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世界如此神秘新奇,广东、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好繁华啊,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有机会真想去走走看看。从此玛花的心里有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这部手机成了全家人的宝,一有时间就捧在手上拔弄。连目不识丁的阿财在儿子的帮助下也学会了“消消乐”游戏。
这天吃过晚饭后,玛花坐在堂屋继续编织竹器,阿财拿起手机准备玩游戏。这时,“叮咚”响了一声,手机界面上玛花的微信提示有消息发来。阿财随手点开,消息只有一句话。虽然不懂消息的意思,但后面的玫瑰花图形,他还是能看懂。为什么给我女人送玫瑰?尤其是微信头像上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让阿财妒火中烧。他蓦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挥舞着手机,跺着脚,咿咿呀呀地向玛花大吼着。正专心干活的玛花见丈夫突然像疯了一样,莫名其妙地急忙拿过手机一看,原来是厂里的阿毛发来的消息:花姐,明天活多,记得一定早点来哟。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误会了,赶紧打着手势向他解释,可是固执的阿财并不相信。
听见响动的阿财妈妈和弟弟妹妹也赶了过来。最后,在能识字的弟弟妹妹的确认下,阿财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下来,可他心里的怀疑却像野草一样悄悄地生根发芽了。
临离开时,阿财妈妈别有用心地说了些诸如女人要洁身自好要守妇道之类的话,玛花唯有苦笑着连连点头。
这一夜,阿财久久不能入睡。他看着身旁睡得香甜的女人,生过孩子的身子那么丰腴,光滑的皮肤像丝绸一般柔顺。一想到照片上那个帅气的男人,阿财就在心里呐喊:她是我的女人,她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把她抢走,不论是谁!
第二天一早,胡乱喝了点粥,玛花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镇上赶去。她不知道的是,身后有双蛇蝎般的眼睛一直悄悄地尾随着……
玛花刚到厂门口,阿毛忙迎上来,拍着她的肩膀说:“花姐,其他人都到齐了,快点……”话音未落,旁边一辆车的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推开他,随即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落在玛花的脸上。
阿毛猝不及防,定定神站稳脚步,然后惊愕地看见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一只手使劲地拽扯着玛花的头发,另外一只手疯狂地扇她耳光,边打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而矮小的玛花只能用双手紧紧护着头,毫无抵抗之力,不时发出声声惨叫,被打破的嘴角明显有血水流出来。
他妈的,太过分了,太可恶了。“住手,快停下来!”阿毛愤怒了,大喊一声冲上去抓住那个男人挥动的手臂。
“啊啊啊!”那个男人大吼着,使劲甩开阿毛的手,止住手转过头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住他,疤痕累累的脸狰狞着,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要吃人。
面对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的壮汉那仿佛能杀人的眼神,阿毛心虚了,身上一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好不?”
不说还好,这一说那个男人愈加愤怒,含混不清地大吼一声,挥着拳头向他扑来。
“打人啦,打人啦!”阿毛吓得转身往厂里跑。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血泪混和着顺嘴角往下淌,玛花顾不了这些了,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阿财,急得大叫。
这时,厂房里的十几个工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了。其中有人认得那个打人的是玛花的哑巴男人阿财。
“天地良心,我只是拍了一下花姐的肩膀,其他的啥都没做。”阿毛委屈地在一旁嘟哝着解释。
“听说那个哑巴性格古怪暴躁,动不动就打人,唉,可苦了玛花这个好媳妇了。”“就是,一个女人那么远嫁过来,亲人都没得一个,造孽啊!”弄清了原委,大家叹息着议论纷纷。
人多胆子大,工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说着。阿财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红肿着脸的玛花抹去嘴角的血水,惨笑着向众人道谢。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是两口子的事,工人们劝说一番后只好散去。阿毛也暗自叹口气,收起手机,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周围没了人影,阿财又抬手甩了玛花一耳光。他狠狠地摔倒自行车,然后粗暴地拉扯着玛花离开。
临走前,玛花拼命地转过头,泪流满面地看了又看工作了几个月的厂房,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如此强烈:那里有她忙碌的身影,那里有她与工友的欢笑,那里有她辛劳的汗水……哀伤的她明白,这辈子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
一路上玛花苦苦哀求、解释,可铁了心的阿财像热锅上跳舞的猛兽一样狂躁不安,除了时不时踢打她,始终不开腔。最后,玛花沉默了,她终于明白,要消除一个自小性格孤僻乖张的男人心里那种对妻子不忠的怀疑,自己的一切解释和哀求都是徒劳的。
回到家,阿财摔坏了手机,对着瘫在地上的玛花又是一顿好打。面对玛花求助的目光,偏袒儿子的婆婆不劝阻,平时亲近的弟妹不敢说话,年幼的孩子们吓得在一旁“哇哇”大哭。最后,打累了的阿财把满身淤青的玛花锁进了卧室。
那一刻,玛花心如死灰,只有失望、悲伤、痛苦、哀怨连绵不断地在心里滋长。
是夜,窗外风急雨大,屋内悲伤弥漫,一个孤独无助的异国女人无声地哭泣着,任随一个疯狂的男人在她身上野蛮地发泄。
伤痛心更痛,也许不久后伤口会愈合,可是内心的伤呢,还有愈合的一天吗?
时间是世间最诚实的东西,一切美好丑陋和善良凶恶终究会在它的面前无所遁形。最初的那份珍惜、迷恋、疼爱,在一个莫须有的怀疑面前一文不值。阿财对玛花的信任完全分崩离析,在无知的他的眼里,她不再是自己的女人,只是一个花钱买来的工具: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一个没有自由的泄欲工具。
玛花被关在屋内的这些时间里,除了小智和小灵偷偷地躲过爸爸的视线,怯生生地和她说几句话之外,家里其他的人都躲着她。本来有些村民很同情她,想替她说几句好话,可是耐不住阿财妈妈添油加醋地渲染:儿媳妇不守妇道,嫌弃自己儿子残废,和镇上一个青年好上了。慢慢地,大家对玛花的同情变成了厌恶,因为在偏僻的山村,一个偷人(出轨)的女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半年时间过去了,入夜的山村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春节了吗,玛花扶着窗棂向外望去,夜空中点点烟花倒映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凄凉。她又想起去年过春节的情景: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儿子和女儿拿着十块钱的压岁钱兴奋得上蹿下跳,一口一个“妈妈”“妈妈”叫得多好听呀;男人不停地往她碗里夹着为数不多的腊肉,腊肉可真香呀……
如今这一切和玛花都没有关系了,她看看面前那碗没有多少油腥的面条,眼里噙满了泪水。狠心的人啊,过节了,为什么也不让孩子们来陪陪我说说话呢,这可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一滴滴眼泪溅落在碗里,玛花慢慢转过身,摸索着拿出了小桌抽屉里的剃须刀。恍惚中,玛花的耳边又响起了围鼓(缅甸乐器)那凄婉清丽的声音。再见了,我可爱的孩子们;再见了,这片曾带给我欢乐悲伤的山村土地;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养育之恩,不孝的女儿只能下辈子来报答。
闭上眼,一咬牙,玛花挥着剃须刀狠狠地朝手腕割去……
“滴答,滴答”,似有雨落的声音。窗外,忽然起风了,呜呜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幽怨地哭泣。
不久,醉醺醺的阿财晃悠悠地打开了卧室的门。随即,“啊啊!”一道凄厉而惊恐的声音划破山村的夜空。
不一会儿,周围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惊惶的嘈杂声和孩子的嚎哭声,一道道手电光晃动着向阿财家扑来……
人心惶惶,鸡飞狗跳,除夕夜,山村注定不能平静……
黑夜再怎么留恋,也抵不住黎明的驱赶,天终于亮了。也许是天可怜见,因为发现得及时,玛花捡回了一条命。面对她的以死抗争和警方的涉入(普及一下,根据国家相关规定:被拐卖时是少女,现达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本人又愿意与买主继续共同生活的,应依法办理婚姻登记和户口迁移手续。)阿财一家束手无策,再也不敢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了。
后悔莫及的阿财“扑通”一声跪在玛花面前,流着眼泪,磕头如捣蒜,双手举着弟弟帮着写的保证书,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
玛花紧闭着眼睛,把头转向一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一旁的阿财妈妈见势不妙,马上把孙子孙女推出去。小智和小灵哭着扑上去,一左一右地抱着玛花的腿,小脸憋得通红,急切地喊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们呀……”“我可怜的孩子啊。”玛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伸手紧紧搂住自己的两个孩子,泪如雨下。
阿财的道歉和保证,孩子们的哀求和依恋,婆婆的后悔,弟弟妹妹的挽留,终究没有留住玛花,因为被伤害得太深了,她需要时间来治愈伤口、慰藉心灵。
她决定了,要离开这里到广东去打工。
接下来的几天,玛花抛开一切,与小智和小灵整天呆在一起,仿佛要把所有的母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全给他们。她使劲地盯着孩子们的脸看,贪婪地听着孩子们叫她妈妈,要把他们的一切刻进心里。
春寒料峭,过完春节的山村一派萧瑟。正月十六的晚上,玛花含着眼泪,轻轻地捧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孩子们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攥着一个小包裹,然后迈着沉重的双腿,缓缓地跨出她生活了接近七年的家门。
手里小小的包裹沉甸甸的,重若千斤,里面有玛花的一切:几件衣服,从家乡带来的水壶,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500元钱,托镇上熟人办的假身份证,还有一张和孩子们笑得像花儿一样的合影。
山村风冷夜黑,当玛花像多年前从缅甸老家偷渡到中国那样踏上通往镇上的小路时,黑暗中有男人压抑的哭声和老人的叹息声传来。
天亮了,阿财家响起了小智和小灵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惜他们的妈妈听不见了。
燕子飞了又回,野草枯了又绿。几年来,阿财家每月会收到一张从广东方向寄来的没有地址的汇款单,上面除了有1500元钱的数字外,还有“好好养孩子”几个歪歪斜斜的汉字。此外,远去的玛花杳无音讯。村里有人猜测说她又嫁人了,但真假谁知道呢?
慢慢地,小智和小灵接受了妈妈失联的事实,可是他们坚信妈妈是爱他们的,她一定会回来。每天只要有空,他们都会跟着爸爸到村口等妈妈。望着远方,小智对小灵说:“我要快点长大,挣好多好多钱,然后去找妈妈,你就在家陪爸爸。”“不行,我也要去,凭什么你一个人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小灵嘟着嘴和哥哥激烈地争论着。争着争着,兄妹俩声音越来越小,一起望向整天无语抱着劣质酒瓶的阿财,最后沉默了。
远处有山风吹来,树叶儿沙沙作响,好似玛花平时哼唱的那首不知名的缅甸儿歌。
妈妈会回来吗?孩子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注:缅甸人往往有名无姓,“玛”是缅语年轻姑娘的意思,给主角取名“玛花”,寓意她年轻漂亮,像盛开的鲜花一样。此故事创作灵感和素材来源于腾讯新闻中的一则真实的新闻,个别情节有相似之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