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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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活着时，人们少不了拥有许多欢快时光：欣喜、惊奇，心情愉悦，回味无穷。
除此之外，剩下的大部分日子，难免枯燥乏味：难以遇到一个倾诉衷肠的人，干出一件欢天喜地的事，获得一个解难脱困的机会，唱出一首表情达意的歌谣……更无缘于一场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这些枯燥的时光里，有人借着一壶茶、一支烟，孤独地在岁月褶皱里静守，任光阴弯弯曲曲将身心拉扯得佝偻、变形；有人自寻其乐，读书弹琴，咬文嚼字，吟诗赋词，把大把虚无时光坐实、捋直；有人寻朋觅友，喝酒唠嗑，拉稀摆带，任光阴似水，随意流淌；当然，也有人偷鸡摸狗，走火入魔，做出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来——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少数。
但凡种种，百态人生，在现实社会生活中都有可能显现，套用一句话，那就是 “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境况、智力情商、性格情欲、专业特长、行业生存、道德操守、兴趣喜好、野心抱负等等都不一样，在枯燥的日子，追寻前行或自我解脱的方式也就不尽相同。
对我来说，在枯燥的日子里，渴望能有一场风雨，淋湿干渴的生活。
我这样随心所欲地想着，没想到，在这个初夏，在这座四季如火的热岛城市，真的就天降骤雨：紧促而密集，火爆而坚韧，意想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知天命的我，相信那些跟我一样年岁，甚至比我年头更长的人们，都已经历过不计其数的风风雨雨，面对这样一场前后仅半个小时、后续乏力的自然风雨，大多毫不在意，转瞬即忘，不留丝毫印记。
这场风雨，确实跟我以前经历过的许多风雨，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而且还不比以前遇见过的很多风雨猛烈、持久，甚至根本无法与以前经历过的一些狂风暴雨相提并论。
然而，就是这样一场风雨，却改变了我对风雨的认知和理解：有时候，一场风雨将轻易改变我们生活的节奏，甚至人生方向。
那天风雨来临前，我曾想着在忙碌工作之余，抽空浇一下窗台上的花草。我家窗台上，放置着很多盆盆罐罐，里面栽种着不同的花草：百香果、仙人掌、三角梅、水仙花，姜苗、蒜苗、葱苗等等，还有多种我说不上名字的花草植物。这些花草大多是妻子种植的，自从半年前她带着年幼的小外孙女，回到千里之外的四川巴中老家，照顾耄耋之年的父亲，养植这些花草的“重任”，就理所当然地落到我的身上。
生活在异乡城市，正当壮年的我，上有老下有小，为了衣食住行、养家糊口，已经很焦虑了，根本没有心思摆弄这些花草。但在农村生活惯了的妻子，住进城市也闲不住，更抑制不了对种些花草树木的喜爱，整天给这些花草树木浇水施肥，自得其乐。似乎这样就能把平淡无味的时光夯实，为浅淡单调的生活涂抹上几分赏心悦目的色彩。
我养过一段时间花草之后，才明白种花养草，也跟人与人之间交往一样：日久见人心，只要真心实意付出过，就会心有挂牵，难舍难弃。
最初，我只在想起来的时候，随意给这些花草浇浇水，没有固定时间和规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成一件可做可不做的杂碎事情。但时间长了，发现每次浇水迟了，或者隔上几天不浇水，这些花草就会萎靡不振，叶子和花朵蔫不拉叽，奄奄一息，像一个在生活中遭遇挫折、经历沧桑、意志消沉、垂头丧气的颓废者，令人痛心，让人同情和惋惜。
遇到这种情形，我就有些慌乱——如果这些花草死了，肯定会被妻子数落、责怪。一个男人，平庸一些、懦弱一点，相处时间长了，朝夕相处久了，做妻子的也会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对这样的男人无可奈何地习惯、适应了。但如果妻子不在家时，连交待的给花草浇水之类的小事情都不愿做，都做不好，不仅让妻子觉得这个男人乏味、没情趣，更觉得这是一个好逸恶劳、懒惰无比的废物，留给她的将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悲绝。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往往容易犯糊涂，但在这些鸡毛蒜皮、小是小非的问题上，常常吹毛求疵，唠叨不休，得理不饶人。为了减少家庭矛盾、夫妻龃龉，维护家庭和谐稳定，做丈夫的大多需要在大事上对女人马虎一点，在小事上认真一些。
想到这些，我对那些没有及时浇水而枯萎的花草，深怀羞愧。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赶紧亡羊补牢，给这些眼看就要枯死的家伙浇水施肥。那副着急而慌忙的样子，像医护人员给急救病人输液、手术，争分夺秒，生怕因自己抢救不及时，夺去被抢救者的性命。那样自己、、会承受道德的负重，良心的谴责。
好在那些花草，虽浇水不及时水气补充不足，身心受到一定程度影响，却并无大碍，待我浇过水，它们吸取了充足的水分养分，仅半天功夫，又重新昂头挺胸、花枝乱颤，恢复了原有的生机和活力。
在浇花养草过程中，我发现花草的这些特性后，开始细心照管起它们来。常常根据天气情况，安排每天浇水的次数和数量:燠热难耐的夏天，泥土里的水分蒸发得快，早晚都得浇上一次，每次浇水量也较大，让花草盆内泥土保持湿润，花草可以随时汲取泥土里的水分营养；天气阴湿时，泥土里的水气挥发较慢，提供给花草胚根的水分充足，两三天浇一次水，浇水量相对小一些，这些花草就能保持营养充足，枝叶茂盛、花朵绚丽，惹人喜爱。
养过一阵花草，我发现几个花草盆里还有空闲泥土，就把厨房里较长时间没有食用、已经发芽的大蒜、生姜、地瓜，以及一时吃不完的葱苗等，掩埋在花盆泥土里，然后天天浇水、施肥，看着它们由一个小芽，渐渐变成一棵小苗、一根小藤，然后长成一根大苗、一条大藤。见证不同植物生长过程，如同看着精心抚养的一个婴孩，慢慢变成一个儿童、一个少年、一个愣头汉子……种种难以言传的欣慰和欢喜，油然而生。
浇花养草久了，对待花草也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情意深切，骨肉相连。如果哪天发现草叶蔫了、花朵枯萎了，就少不了一阵焦急，一阵心痛，一种情不自禁地失落。就会发现，自己的身心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与这些花草融为一体，哀荣与共。
初夏的这一场风雨，淋湿了窗台上所有的花草树木。风雨过后，它们湿漉漉、深绿泛蓝的叶子，鲜艳如洗的花朵，与我平时浇灌喂养相比，显得更为青翠、葱笼，神清气爽，更接地气了。经过一番比较，我恍然大悟：我平时用水浇灌的只是它们的根部，它们整个身子的水分再通过根部汲取水分，而风雨则将它们从头淋到根，再渗透到根部的泥土层。我平时的浇灌如同给它们洗脚，从天而降的雨水，则让它们享受一次酣畅淋漓的淋浴。我浇的水对它们来说，只是一种生存需求，风雨带给它们的充足雨水，则是更高层次的生活享受。两者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
明白这些道理后，我豁然开朗。这场风雨，让我不劳而获，收获了一片浓浓的青绿、美美的花艳，内心却多了几分窃喜、几分轻狂——这是老天给予我的恩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往往是一对孪生兄弟。喜中藏忧，乐中含苦。老天降下的这场风雨，使我不用浇花养草，窗台的花草就能从丰沛的雨水中获得充足养分,其乐无穷地自行生长，可谓益事一桩，相当于享用到一顿免费午餐。但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乐苦相依、乐极生悲。这场风雨，改变了我先前一些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生活轨迹，甚至人生方向。比如说，它耽误了我当时准备出门和急着赶路的行程。
当天如果不是这场风雨，我将心无挂牵、一路顺畅地去约见一个双方需求互补的客户，签订一份意向已决的合约。这份合约一旦签成，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只需按部就班地履约，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上一段时间安稳生活。而这场风雨，让我无法按时出门，耐着性子，等待风雨歇停之后才出门。当我赶过去找到对方，哪知对方原先晴好的心情陡生变化，神情阴郁、脾气暴躁，对原来拟定的合作事项百般挑剔，拒签合约。我据理力争，对方却蛮不讲理，像是故意发难。我气得大吵一场，不欢而散，签约一事胎死腹中。
事隔许久，我才弄清楚对方言而无信的真实原因。有位法医朋友，十分关注他所经手的一些自杀案件。他说，每逢阴雨天，自杀者的数量就会增多，因为天气往往会直接影响到人的心情。听了法医朋友这番话，我猛然惊醒，再去旁听侧击地打听，这才得知，原来那位准备与我签约的老板，尚在年幼时，他母亲就在一个风雨天跳楼自杀，他目睹了母亲的惨死，就此留下心灵阴影，每逢遇到阴雨天，就会情绪反常，脾气大发，做出许多反常事情。
知道此事后，我不再为那位老板拒签合约的事情而郁闷，知道世上许多事情，跟老天有关，同风雨存因果。一场风雨，足以改变一件事，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向，乃至一个家庭、一个团体的命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恢复高考，在我的四川巴中老家，考生大多得从其他学校或家里赶往指定的中学，集中参加考试。高考期间，突发暴风雨，河水猛涨，一名考生在离考点学校两公里处，遇到一条刚刚涨水的河流，只能乘船才能渡过。当时有条船停靠在对岸，撑船的人却不知去向。那考生隔河呼天喊地了半天，撑船的人终于出现了。那考生急急乘船一袭雨水狂奔到考点，可第一科考试已经结束了。第一科考试泡汤，整个考试也就报废，那考生顿时捶胸顿足，倒地不起，要了性命一般。在那年代，遇到那样一场风雨，真的可能改变那名考生一生的命运和前程。
还有一位朋友，有次骑车途中突遇风雨，只好躲到街边屋檐下避雨。这时，一名女子驾驶小车经过，车轮胎遭遇雨水打滑，女司机惊慌失措急打方向盘，哪知小车狂冲上街边，险些撞上那位避雨的朋友。幸亏那朋友躲闪得快，其电动车被撞毁，女司机驾驶的小车撞上墙后，才自动熄火停住。女司机被撞伤了腿，落下终身残疾，此生再也无缘驾车了。
稍微有点阅历和见识的人都知晓，风雨给人类造成的灾难深重而触目惊心：山体滑坡、房屋坍塌、桥梁跨断、道路陷落、火箭发射失利……这些灾难往往带来不计其数的生命、财产损失，完全超过有史以来，世界上历次战争造成的损失。
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和阅历，我便触类旁通，明白了很多事理：同一首诗歌，在晴天欣赏，与在风雨天阅读，感官和情绪上有着很大的区别；对某个人交往和某件事的处理，在风和日丽时，与在风雨交加时，往往过程和结果大不相同。于是，每逢风雨天，我就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抑制住自己火急火燎的情绪，尽量将事情推迟，千万不可贸然做出决定，以免到晴天思路开阔时，又追悔莫及。
当然，风雨再大，这世上都有冒着风雨前行的人们，比如军人、警察、消防员、革命者、探险家、淘宝者、医护人员等，他们缘自信念职责使命，或者不可抗拒的命令或者物质精神需求，但他们这样一些凤毛麟角的逆行者，相对于整个人类群体来说，所占比例较小。他们负重前行的脚步，沉重得绝大多数平常生活状态下的人们，难以效仿和追随。
芸芸众生，大多想着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如何躲开风头浪尖，过上安宁的生活。于是，许多人少不得审时度势，思虑如何过上四平八稳的人生。鸿鹄燕雀，龙蛇凤鸡，各有各的处身哲学和生存选择。人类的思想和志向，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集中在一个点上，因为再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生，以及正确的方向，都有可能因为一场风雨被改变，被洗刷。
这场风雨，让我开始思考与风雨有关的一些美好或糟糕的事情，这种思考颠覆了我先前一些不假思索的认知和见识。我的人生，有可能因为这种思考而趋于平静，也有可能面临风雨兼程、面目全非的新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