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跟我家住一个排房的老牟家是个很特殊的家庭,因为他们家有两个傻孩子,一男一女,还有两个正常的孩子,也是一男一女,据说他家还死了一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
老牟家如此多的问题孩子,据说根都在老牟和他的老婆身上。老牟长得魁梧高大,面孔如刀削,棱角分明的,粗眉大眼厚唇,沉默无言,很能干活。老牟的老婆却是瘦小低矮的女人,人很细柳,也很腼腆,在家操持,基本不跟外人说话,表情也经常是怯生生的。老牟和老婆是姨表亲,老牟的老婆很白,下身却经常流血,仿佛把女人的红润和血色都流走了,不懂事的小女孩如果在公共厕所里碰上老牟的老婆,总会好奇地观察。如此一来,老牟家的孩子有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那个年代,有问题的孩子总是那么多。
老牟家的老大是个儿子,长得身形跟老牟一样,魁梧高大,脸面也像,但是眼睛瞎。上学肯定是没有的,那个年代即使是智力正常,不上学也很常见,更何况这个大儿子有残疾。大儿子整天就在自家的小院里坐着或站着,眼睛看不见,也走不到哪里去。大儿子常常用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的两只眼睛上眼睑扣眼珠,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我们小孩子看到那快要掉出来的大眼珠子,觉得很可怕,即使可怕也还是想看。大儿子若突然发出吼叫的声音,兀地站起来,仿佛要扑将过来.......我们就吓得一哄而散了。
大儿子的眼圈因为经常被他扣而深陷、发黑,他经常身体直立着撒尿,不知道避讳人,袒露着下体的一堆黑毛,抓着呲尿,尿完又坐到竹椅上。老牟的老婆只是看着儿子,偶尔训斥也是轻轻的,会拉着他回到竹椅上。她对我们这些小破孩没好气,但是没办法呵退我们,不如她的傻儿子厉害。
老牟的二女儿还好,虽然长得男相,但很正常,工作了,结婚了,也生了孩子,还能照顾父母。
第三个孩子是个儿子,长得黑,个子不如大儿子高,但是虎里虎气的,有点冲动蛮横,正常招工了。老三不傻,特听老婆话,会收拾家,啥也会往家里拿。
老四是个女儿,她有个好听的名字:仙花。仙花智力似乎没问题,但眼睛基本失明,偶尔喜欢像大哥一样扣眼珠,因为没上过学,加上身体缺陷,就显得不太正常。仙花其实长得蛮漂亮,圆圆的饱满的脸,眼睛大大的,经常忽闪,她性格蛮开朗,喜欢走出家门,听外面人说话。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喜欢逗她,悄悄跟着她或者在她面前做些怪动作,看她什么反应。失明的人耳朵是很灵光的,她经常站定,有时就喊出我们的名字,我们就开始争执了:仙花能看见,她不瞎。有时仙花会被我们逗得生气,因为我们不跟她说话,只是逗她一逗,她会气恼地骂骂咧咧。我们这些小屁孩就四散跑开了,怕仙花打我们,其实仙花从来没有张牙舞爪过。现在想想小孩子真是不懂事,不尊敬人,仙花多想当个正常人跟我们交流啊!我们却躲着她,只是看她和观察她与我们这些正常人的区别。其实仙花除了眼睛看不见,她蛮聪明活泼,也爱笑。
几年过去了,我们也在无知中长大。当旧房要拆除的时候,竟就有了些不舍。老牟家房檐最高处的圆镜子也被摘下来了,这是我们曾经不愿其烦议论的神秘圆镜子。它挂在那么高的地方,风吹雨淋的,却在坚守自己的职责,据说可以把家里的混账之气都屏蔽掉,保护家人不被外邪侵入。随着圆镜子的摘除,老牟也退休了,没有住小镇新盖的房子,老牟带着老婆、大儿子和仙花回老家了。二女儿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地方,只剩二儿子在小镇工作、结婚、生子。
老牟的这个二儿子生活美满,一前一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长得挺高,但瘦削,性格温和;二儿子敦实宽厚,很有生气,咄咄逼人的,特别爱打打杀杀。这两个儿子虽然相差三岁,但是当哥哥的总是被弟弟欺负,并没有多少脾气,顶多生气了就一走了之。在家里哥哥争不过弟弟,也不争,妈妈总是向着哥哥,哥哥也让着弟弟。到了上学的年龄,哥哥还是温文尔雅,不惹事生非,脾气极好,跟男孩女孩子都可以玩,弟弟却是调皮捣蛋的,像个小霸王,没人敢欺负。谁若欺负了哥哥,这个当弟弟的也是会拼命的,因此哥俩感情很要好。
期间老牟的老婆又回来一次,还是那么瘦小,带来了仙花出嫁的消息。仙花没毛病,除了眼瞎,而眼睛看不见的人似乎心灵更开阔,更有想象力和憧憬美好的生活。仙花生了孩子,当妈妈的仙花是不是更爱笑了呢?
老牟二儿子的两个儿子长大后,哥哥当了兵,弟弟招了工,各有前程。但很多年以后,哥哥该有四十岁了,孑然一身,这哥哥也是结过婚的,但是结婚没两年又离婚了,因为这哥哥根本硬不起来,一直温软。弟弟有一儿一女了,生活充满烟火味道。哥哥的日子是否惨淡?还是哥哥就喜欢这样安静的生活,正如小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哥哥,不争不抢,安之若素。
姨表亲结合的老牟夫妇如今早已经升天,在天堂,他们是否看到了自己生活在人间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