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的子君

旧城的子君

作者：梁爱琴

我上高中的时候认识子君，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性格活泼而倔强，特别不会虚伪和做作，还特别勇敢，我们一见如故。

子君脸圆圆的，白白的，头发黑而且密，留着齐耳短发，就像民国的女学生一样清纯。子君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眉黛唇红，眼睛不大，鼻子和嘴巴小巧，看着很舒服。子君嘴角一颗黑痣，不仅没有使她变丑，相反更加俏皮可爱。我喜欢她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样子。

子君家庭条件不错，衣服穿得得体而时髦，自然吸引了班里男生更多的目光，虽然子君学习不太好。子君的作业总是做完就了事，并不会很在意对错，她喜欢疯跑着玩。我有时静，有时也需要疯跑，我俩在疯跑中完成了对话。

子君的家在旧城，离新城的学校很远，而且到旧城要下很大的坡。子君从家到学校大约要走四十五分钟，每天跑三趟，来回就是六趟，要花四个半小时，经常回家吃了饭就睡觉。上到高三，有时下午放学子君就不回家了，直到晚上放学才回家。

我去过子君的家，那是旧时的建筑，显然是乡绅做派的大家族。院墙很厚很高，门槛很高，黑漆的大门都已经斑驳，巨大的铜钉还异常发亮。为了出入方便，大门已经不常走了，院墙东西南北都开了拱形的门洞。进到院子里拥挤不堪，什么风景也没有，只是人们乱搭乱建的棚子和在正房延伸搭建的平房、柴房等，只留窄窄的小道供人们通行。我看到露出来的墙壁上都有文革时候的标语：无产阶级万岁！一切都是人民的！我感到莫名的紧张，似乎这个大院里进行过异常严厉的文争武斗和批判大会。

子君的家，窗户还是木格子窗户，但也装上了玻璃，进到房间很是宽敞明亮，墙特别的白，感到清洁和温馨。子君的母亲非常慈祥，比我想象中年老，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身子虽然有点胖，但是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随着我们接触的增多，我了解到这处院子是子君爷爷的，后来被收回、分割。庭院不再是庭院，成了拥挤不堪的、除了房子就是搭建的平房，完全掩盖了正房、厢房、复进的格局。

子君的父亲跟子君的母亲完全不同，也着实比子君的母亲年轻不止十岁的样子。子君的父亲帅气，五十岁都不到，常常穿着一套白西服套装，出门进门很干脆利落，很少与子君的母亲交流，他更多地在忙碌生意。子君父亲的干练越发显得母亲的衰老和温软，他们是旧式的婚姻，子君的母亲更像姐姐，子君的父亲更像弟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

子君的家是分裂的。子君有三个姐姐，家里没有男孩。子君的大姐和三姐是父亲忠实的拥戴者，而子君是始终维护母亲的，子君的二姐则摇摆不定，我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家庭。

子君的大姐丽是大学毕业的，苗条干练，跟父亲是一个风格的，穿着职业，整天与父亲进进出出，像是搭档，不明白的人可能会以为是夫妻。丽能力也强，是父亲的左臂右膀，生意的打理完全熟络，也不乏一些手段和强硬的风格，俨然是父亲事业的最好接班人。子君就是看不惯父亲和大姐那般冷血，脸上的笑容很少，对她总是很严格，张口闭口不是生意上的事，就是学习的事。子君很讨厌他们这个样子，经常会撅起嘴巴、生气的样子。而无论父亲还是大姐都觉得子君可爱，疼着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每次父亲、大姐出差或者换季、过年等都会给子君买衣服、送礼物，子君坦然地受着，但似乎并不领情。子君还是亲近母亲，觉得母亲孤单，母亲也最疼子君，衣服洗得干净，饭做得可口，还要抓紧那不多的时间跟子君说话聊天。

当大姐丽结婚以后，父亲似乎有点不适应；丽怀孕生孩子时，父亲就觉出自己的老来，有意培养英子，英子却很难上道，生意上的事总是离不了丽。

子君的三姐英子也想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出入大酒店或者到外面的世界。但是她上职业高中后就结束了学习生涯，父亲嫌她太小，也觉得英子能力不济，只要她在店里照看生意。英子有时觉得无趣，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父亲和大姐不在家，她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常在店里，吃饭也不回家。

子君的二姐敏学习也不好，喜欢打扮和玩耍，如今又在谈恋爱，对工作和家里的事情都不太关心。

子君上高中，虽然学习并不怎样好，但是天天上学、作业，时间都被占满了，一天两三趟的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里，体力上的消耗也特别大。子君回家，母亲已经做好饭菜，吃完了休息一下就急匆匆上学，晚上回来收拾一下，到床上就十点多了，跟母亲说不上几句话就睡着了。但就是这吃饭和睡觉，总有母亲陪伴着，也总陪伴着母亲，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子君母亲似乎是孤单，跟父亲说不了几句话，似乎在为自己没生出儿子自卑；跟大姐也显示出教导不了的无力，虽然不流泪，但是总没有开心地笑。只有跟子君在一起，母亲会笑，特别温柔特别满足，所以子君总是排斥父亲和大姐，更加亲近母亲。

当子君的父亲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时，就听从父母安排，跟比自己大好多岁的子君母亲结婚了。随后相安无事过了些日子，后来自己去读书，回家来就已经当了父亲。母亲守着孩子们生活，日子平淡无奇，但是这样的日子也很快结束了。房子被分割，吃喝也开始有问题，每天的文争武斗，呼喊声，口号声，还有枪声，把子君的母亲吓得战战兢兢，整日躲在屋里不出门，只等丈夫回来，才开始做点饭，做得并不好，因为从来没有烧过饭。而家里好多事等着父亲处理，年轻的父亲已经变得老练。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才生出第二个孩子，一切都安定下来，日子普通起来，和平起来，母亲也逐渐会做饭、洗衣而且做得那么好。

子君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增添了很多欢乐，长得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引得父亲也常来逗弄。子君在父亲、母亲和大姐的爱中、在两个姐姐的陪伴中长大，无忧无虑，心思单纯。而到了读书的年龄，却看到忙忙碌碌、不着家的父亲和大姐，整日孤苦无聊的母亲，子君就开始心疼母亲，开始对抗父亲和大姐。子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其实父亲母亲也没吵过嘴，只是说话少。

子君的活泼可爱，美丽外表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但是子君一个都看不上，她似乎不允许自己被别人抢走，她总觉得母亲孤单，不舍得离开。或许子君还没有碰到喜欢的人，没有碰到爱情。林峰对子君追得特别热烈，似乎特别痴情，但子君还是嘻嘻哈哈地拒绝了。子君似乎知道自己要找怎样的人，她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姑娘。

高中一别，再也没见过子君，再去旧城，都已经不是原先的模样。旧城的子君，她的照片、她的微笑还有她嘴角的痣都在我的记忆中那么清晰，如同她那个旧城的、特别的家庭，不知是不是还那么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