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爱琴
伶姐五十岁
伶姐不到五十岁,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穿着艳丽,一头乌发,远看很像妙龄少女,但走近了看,脸仍然是白,却是失去了光泽,皱纹不多,但明显皮肤松弛,加之表情平静,有时接近木讷,便显示出真实年龄的状态。按理说,现代人生活条件好,负担轻,若心态轻松,加上惯常的锻炼,应该是更显年轻的,而为什么这伶姐,少女的身材,却有一张松弛无光的脸呢?是因为她只注重身体的锻炼,走路、跳舞,而忽视了脸部的美容吗?还是由心而发地苍老本就遮不住呢?
伶姐的面孔老相,但头发很好,这似乎又是矛盾的。伶姐吃得香,睡得着,跑得动,却是忘心十足,尽管正当壮年,却是胆小怕事,不敢自己坐车出门,只敢上班、下班,在家附近溜达,方圆不出五里;若要出门,必须要跟着家人,丈夫和孩子;单独出门,对她而言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操心,什么也记不住。她忘心非常严重,刚说过要办的事,转身就忘了,必须恢复刚才的动作和状态,方有可能想起要做的事;要做一件事,必须一直嘟囔着,中途不能打岔,上个厕所,洗个手,有人来给开个门或与人打个招呼,便忘记要做的事情了;有时即使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做的事,比如:拿紫菜,当她开柜子时,也会愣神:要拿什么?只有放慢嘴里念叨的东西,才能意识到要拿紫菜;其它的事就更不必说了,经常丢钥匙、找钥匙,丢钱包、找钱包,丢手机、找手机……但尽管丢这丢那,却都丢不出自己的家和上班的地方,经常在不经意间在衣橱的角落找到了钥匙, 又在厨房的米袋旁边找到钱包。这忘心的问题,可能源于她的安心和放心,她把唯一的、小小的心只放在对外界不安全的关注上,在家以外的地方警惕和紧张,而在家,她则是完全放心、放松和安心的吧!
所以人们见到的伶姐,总是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有要紧的事要办,跟她聊天, 她也很开心,一会儿一阵大笑,脑子里完完全全是谈天的事,其它一切的事物通通抛在了九霄云外,伶姐仿佛脑容量不足,只能容得下两句话的内容,简单而快乐。
伶姐也是高度近视,但她并不常戴眼镜,在家看电视、打牌时,她会戴上眼镜,到外面从来不戴。这不戴眼睛可真好啊,周围的人一个也看不清楚,别人喜怒哀乐的表情,更无从谈起。她常常靠经验和声音去判断来人,经常是对方先与她打招呼,她才跟人家打招呼,若是熟人换身衣服、换个发型,她定是认不出来了。有时她跟别人打过招呼,她还糊里糊涂,不知道在跟谁打招呼。周围的世界对她来说永远是模糊不清的,浑浑沌沌的,她只认得自己的家人、邻居和天天一起上班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那么多脑容量去认识。伶姐经常出现的地方无非是家里、班上和小超市、小广场,其它地方几乎不去,要去也是跟着家人去。这样生活的伶姐,世界非常简单,视而不见,忘心十足,忧愁少,快乐多。
伶姐为什么不戴眼镜,不想看清周围的世界和人呢?据她说:“有什么好看呢?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她还说:“我一戴上眼镜就晕,不能走路,而且也受不了这人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仿佛跟我脸紧紧贴着……戴上眼镜也就只能坐着,顶多在家里慢慢走几步……”
而伶姐的姐姐俊却说:“她就是不想戴而已,如果她看清楚,就又要操心啦!”
伶姐的妹妹倩说:“也不全是吧,主要她太爱美了,一戴上眼镜全遮挡了。”
“嗯,有道理。她说戴上眼镜走路晕,她穿那么高的鞋,走路又那么快,不晕咋的?”
伶姐过去的记心好,算账快,自从四十岁又开始上班起,记心就越来越差,以至于到了今天这忘心十足的状态,她眼镜也不戴,不想看清世间,不想看别人的嘴脸,难道伶姐是想通过这忘心和模糊屏蔽掉什么吗?
丈夫经常说伶姐:“我老婆很傻,很单纯,吃得香,睡得着,像头猪,没心没肺的……”他还经常晒伶姐睡觉睡得流哈喇子、美美享用午餐和早餐的样子。倩看了姐夫的晒图,有些担心,就和俊聊起来,“伶姐这是不是老年痴呆?还是健忘症?这样发展下去挺可怕呀!”
俊却说:“没那么严重,只是她年轻时操心操大了,现在不想操心啦!”“嗯,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呀!”
“你没看她把钱看得那么紧吗?她可从来没丢过钱!”
“她也只够操钱的那点心了吧!”
“他儿子锐锐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也不少折腾她。”
“现在好了,锐锐结婚了,也长大了。”
“嗯,当年可把伶折腾得够呛!不好好学习,上收费中专,又找对象,又花钱,好在最后当了兵,算是懂事了。这结婚又是一笔大开销啊!把伶卖早饭挣得那点钱折腾得差不多了……”
初入婚姻
伶小时候属于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又好穿些漂亮的衣服,喜欢美美的,学习也很上进。但一次语文课上走神,在图画本上画梨,被班主任阎老师发现,阎老师不仅大声训斥了伶, 还一把撕下画纸,向画纸背面吐了口唾沫就贴在了伶的额头上,画本被扔在了地上。当时伶被吓坏了,脸色难看又恐惧,当着全班人的面,阎老师疾风暴雨般叫嚣着,批评着,伶不仅颜面扫地,更遭到全班同学的笑话。本来伶身材瘦小,胆子小,总被人欺负,如今更被人讥笑,伶的内心极度受伤,从此每逢与同学有矛盾,打又打不过,吵也不敢吵,一吵同学们就说脸上贴纸的事,渐渐地,伶的学习也失去了热情,尤其一上阎老师的课,更是恨之入骨, 看都不想看老师……
伶跌跌撞撞上到了中学,伶的心重,心细而且自卑,虽然自己很漂亮,但是却不敢彰显。班长涛又帅又高,还是高干子弟,很喜欢伶,追了两年之后去当兵,当兵探亲假回来,涛又来找伶,伶却不愿接受他的爱。俊和倩都不能理解伶,涛对伶那么好,而且涛长得帅气,教养又好,怎么伶就不接受他呢?源于自卑吗?伶的拒绝让涛非常受伤,终日郁郁寡欢,就此淡出了伶的世界。
伶最终自己找了一个长相周正,生世可怜的本地青年阳作为终身伴侣。阳和伶同在公司后勤饭店工作,阳负责送货,接人送人等一切与车有关的活动,无出车的时候便在后厨打杂;伶负责面案的工作和端盘、打杂等,两人有很多时间边摘菜边聊天、抬重物和一起吃饭,渐渐地就产生了感情。
阳很普通,很温和,不与同事争强斗嘴,任劳任怨,卖力干活,伶看着就有些心疼,常常在阳搬了一车煤球或一车白菜时为他递上一块毛巾,常常在他出车没顾上吃饭,很晚回来的时候,给他炒一碗面条。阳憨厚地笑着,在伶搬不动重物时总是冲在最前面,在伶受到吃客们的挑逗玩笑时,总是替伶去端盘送碗或收拾碗碟……不多久两颗年轻的心便靠近和结合。
可是阳的家里很穷,阳少年时就没了父亲,虽然他非常稳重和沉默,也很能吃苦,但是伶的母亲还是不太愿意,母亲觉得伶还小,不想让伶这么轻易就嫁了,毕竟还可以挑一挑,选一选的。但拗不过女儿的年轻和强烈的感情,伶刚刚二十岁就结婚了,二十一岁就生下了儿子锐锐,日子过得普通而平庸。二十岁的姑娘又懂什么感情和精神呢?只是对未来的好奇和性格老实,终日过着平淡的老百姓的生活。
随着儿子的出生,婆媳矛盾是日益严重起来,伶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身心疲惫,丈夫木讷,偏因为父亲早逝对母亲极其依恋和听话,于是伶有些委屈说与丈夫听,丈夫却是日日烦躁起来,冲动之下动手打了伶几个耳光,伶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小学阎老师又回来了,伶捂住了脸,委屈地跑回娘家,边跑边哭……难道当年伶不接受涛,便是怕离家太远,太不安全,回不了家吗?接受阳,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有些优势吗?
伶回到娘家,便住下了。母亲劝慰几句:“自己找的,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而伶的眼泪就哗哗流个不停,哭过一顿,渐渐止住,也在思量自己的选择和今天的日子,似乎人才开始成长和品味人生。
第二天,阳便买了烟酒礼物上门想领回媳妇儿, 伶的父亲,母亲,姐姐都在场。父亲很生气:“你狗儿的,是男人吗?还敢动手!”
“爸,我以后不敢了。”
母亲板着脸说:“你看看,你看看,把半个脸都扇肿啦!啊……把眼睛都打乌青了。”
伶的脸经过一晚上休息之后红肿和乌青起来,伶不敢抬头,母亲拍拍她,示意她回里屋。
父亲说:“你狗的,我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你动啊!你有种……”
“不了,不了,以后再也不打了。”
“还有以后?你再动她,老子劈了你……”说着父亲就挥舞胳膊冲将过来,母亲赶忙拦住,说:“本来当初就不愿意你的,啊……看你老实安稳才同意的,你这咋还打上呢?”
阳站着低下了头,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他也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动手了。
“你狗的先回吧!等伶好了再说。”
“你走吧。”
阳低声说:“还有孩子呢!”
“孩子,孩子不是有你妈呢?”俊插了一嘴。
“走走走……”父亲一挥手臂,转过了身。
母亲打劝:“走吧,走吧。”
阳只好退将出来。
第三日,阳又来了,带着水果,但还是没把伶领回去。
第四日,阳又来了,抱着孩子。孩子一见伶便急着要妈妈,伶抱着孩子,眼泪就簌簌往下流,阳见状心里也不好受,说:“伶,我以后再也不打你,打你,我就不是人!”伶不说话,进了里屋。
阳这两日也好好思想了一番,终是感觉两人自由恋爱,心里都很苦,且是相互理解和真心相爱的,两人结合也是抵抗了不少的压力,很想把日子过好,但事实却过成这个样子……
父亲说:“你再敢打她,我可不饶你狗的!”
“爸,我不敢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她了。”
母亲说:“有话好好说,日子还长着呢。”母亲转身回到里屋,跟伶说:“你先回去吧,老不管孩子也不成啊。”
“嗯……”
“那收拾收拾,回去吧。过日子别顶牛,女人怎么能干过男人?啊……让着点吧,别自己遭罪啊!”母亲说着也是眼底泛起泪光。
收拾停当,两个女人出来,阳一步上前接过了包袱,这就与伶出了门。
“那我们走了……”伶恋恋不舍。
阳也说:“爸,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和伶过日子。”
父亲却并不言语,母亲送出了门,看着一家三口走远,抹了抹眼角,才转回家门。
噩运来了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了七年,儿子锐锐上了一年级,阳没有再打过伶。如果日子就一直如此平静也是幸福的。但好日子总是不长在,否则人生岂不是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了吗?但世上有几人能一帆风顺,有谁的人生不曾郁闷过呢?
在一个闷热的夏季的傍晚,伶与阳和往常一样带孩子到姥姥家玩,锐锐的奶奶也出去凉快了。尽管日子过得不富裕,但平乐也是一种美好啊!没有野心和能力挣大钱,一家人平平安安,有得吃、有得住、有得玩,便是幸福,但伶这平凡安静的生活却是被镇上的小偷打破了,中断了。
伶一家三口晚上九点多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大彩电不见了,放彩电的位置上一片碎玻璃,彩电被从窗户上偷走了。平日彩电就放在外屋的三斗橱上,彩电后面便是一个小窗户,常年不开,而且一直拉着窗帘儿,窗户的外面就是人们过往的小路,今晚趁家里没人,这彩电便被小偷砸破窗户偷走了。伶又气愤又难过,家里也就这个大彩电最值钱,阳去报了案,但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而已。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这小路上没有路灯,更别谈摄像头了,人们开始为金钱而奔忙,小偷也大行其道,因为这样的钱还是相对容易得,不劳而获,自古便有传承。人们的脸上也逐渐分化出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区别,而混社会的人和青春期的混混也卷入了这厮混的世界,一副年轻气盛、好勇斗狠的架势,分不清黑白美丑善恶,只要快活……这彩电被盗的事件被伶的一家议论了很长时间,断定是熟人作案……议论过一段时间也不了了之,新的烦恼又来了。
下岗,下岗,企业发展不景气,大量裁员,普通工人原则上夫妻一人留岗,于是伶下岗了, 一家人的生活似乎失去了往日平静的欢乐,而且日子愈过愈悲。两年之后,阳也下岗了,雪不加霜,让人觉得总还有希望,但现实偏偏雪上加霜。儿子锐锐也总是调皮捣蛋,在学校与同学打架,整日被老师要求叫家长,伶本就对学校抵触和讨厌,但偏偏小学校长就是当年给自己脸上贴画的阎老师,伶本来就在老师面前矮三分:上学没上出名堂,早婚早育,没有工作,没有钱,儿子还老闯祸……伶的头更加抬不起来,更加自卑……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阳凭着驾车技术,进入私人车队开始跑运输,钱是挣回了一些,但是大钱都归了车队的老板。很多司机,包括阳只看到车队老板大把大把地捞钱,却没有看到老板买车、养车、应付公路局等全套的社会运作,心里就不太平衡,渐渐地车队开始将车出售给个人,这样个人拿的比例就会占到六成,若是养路费、过桥费等等也通通自己交,就可以拿到八成,车队已经有人愿意拿到六成或八成,大家更加白天黑夜连轴转,阳也差不多天天跑车,伶在当地做临时工。
这样跑了一年,家里经济竟然好转了,笑容偶尔又出现在了伶的脸上,迸发出青春而成熟的美丽。当家人都认为伶走出困境的时候,这超载的巨额罚单却送上门来,由于车队跑运输如今基本属于个体行为,每个人为了多赚点钱,超载是家常便饭,但是老板的打点不像过去那样尽心,超载行为愈演愈烈时,阳又不懂打点,终于撞到了枪口上,被抓现行,一张罚单把阳三个月的日夜劳作和汗水连同继续跑下去的热情都消灭得干干净净……伶又出现了一张凝重哀怨的脸。夫妻多久没有性事了呢?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怎么就仿佛是四十岁的中年男女,没有一点热情和需求?阳伤心和难过,并没有过多言语,统统睡去了。阳睡了三天,他身体太累了,心也很累,除了睡觉,不知何去何从……
更大的疾苦
此时伶的表姐娟子来看伶,说到工作的事,就说:“你姐夫开了煤场,看阳愿不愿意跟着姐夫干, 若愿意就来!咱自己人,知根知底,不糊弄人。”
这娟子是伶的好表姐,两人相差不到一岁,上学就差一个年级,经常伶受了欺负和委屈,便去找娟子,娟子性格泼辣,人高马大,准会揍一顿欺负伶的同学,不管对方是女生还是男生。伶与娟子一直很要好,小时候总在一处玩耍,甚至比亲姐妹还要亲,还要好,还要心心相通。如今娟子的到来又一次让伶感动和落泪,无比感激,也无比信任。
娟子性子野,去县城里打工,在那里找了对象剑,比她大五六岁,身材魁武,国字脸,眼大唇红,侃侃而谈,有大家风范。剑的父亲是个小厂长,在老百姓眼里多少算是一个小官儿吧。每次去娟子那里,剑都很大方和热情,生活富裕,或许跟上表姐夫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表姐夫事业做得大,如今又开了煤场,也需要人手。伶经过仔细思量,便决定让阳去表姐夫的煤场。阳挣钱受了打击,便任由伶决定,听伶吩咐,于是阳又开始跑车的日子,这次拉的是乌黑又发亮的煤,总把自己搞得很脏,脸和手也常常黑乎乎,而且这次走的路是又窄又陡的盘山公路,路面不好,尘土飞扬,危险处处存在,必须睁大眼睛,小心驾驶,经常走得一个叫鹿子崖的急转弯加陡坡的路段,连人带车翻下山一命呜呼的已经有两个人,遇到雪天路滑,阳坚决不出车的。
阳干了半年,腰包虽然没有很鼓,但不是瘪瘪的了,生活向好的趋势继续转变。表姐夫剑就劝说阳买个大车好好干,阳和伶商量,伶却是不甚同意,只想安安稳稳挣个小钱,过安稳日子。后来娟子又来找伶说到此事,还说:“现在生意这么好,不用发愁挣钱,反正有你姐夫顶着,人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伶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内心感谢娟子的帮助,又感觉这段时间也挣了不少钱,照这个节奏很快就能挣出车钱的,阳也被剑吹得晕晕乎乎,于是一年后伶与阳把一年来挣的钱和积蓄都垫上,又借了不少外债买了这辆表姐夫联系好的“质量很好”的二手大车。
有车了,钱应该挣得更多更快了,但新的一年,阳拿回家的钱却是越来越少了,阳解释说大车总是坏,换个件就花很多钱,又说姐夫要不回来欠款,都记着帐,年底一下子结。伶却是内心忐忑起来,去县城找娟子聊起此事,娟子却是讳莫如深地说:“你当心阳在外面有人啊!”伶是决不能相信这些事情的,但又不好怀疑娟子这个大恩人。回得家来,又思良几日,自己期望中的好日子总是迟迟没有到来,反而越过越穷;与阳几天也见不着个面,好不容易逢他休息,阳便是呼呼大睡,长期这样,也的确不是个办法。可与阳一同去县城租房居住,不说要扔下孩子,还会增加一笔开支,伶又舍不得花钱,日子已经过得紧紧巴巴,再租房,那还不要吊起嘴巴过日子了?
当伶与阳商量此事时,阳说经济紧张,不同意租房子,伶却是更加狐疑起来,就坚持要来县城。阳最后让步了,说:“怎样都行,你若去还可以给我做个饭,省得我经常往家跑,也能省不少钱吧!再说我也就想吃你炒的一碗面。”
听到阳这么说,伶的心也是暖洋洋的,虽然对阳找女人的事不能完全消除疑虑,但总是开心的,就决定租房给阳炒面去,顺便也彻底消除自己的疑虑。
租房的日子开始了,阳的心情和状态也好转了,毕竟自己又可以为家里挣钱,尽一个丈夫的职责,而且年底还有一笔不菲的收入。阳和伶夫妻和睦,阳能在劳累之后吃到妻子的炒面,夜里与妻子聊聊天,男性的欲望又被点燃,似乎重归那安乐平和的小日子。伶此行尽管心里牵挂上学的孩子,但独属于两人的欢乐也让伶安心和幸福,又品味了男欢女爱和相亲相爱的感觉,比青春时厚重了许多,也似乎别有深意……伶美美得计划着年底领了钱,买上年货和新衣服,衣锦还乡。而且这次租房没白花钱,阳一点儿都没有找外遇的倾向,娟子的担心纯粹是为古人操心!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尽管日子清贫,三个月不吃荤腥,但进入腊月,总是有即将到来的喜悦吧!阳干活干到腊月二十,去跟姐夫结钱,但是却没有结果,阳要了三天,跑了三天,仍然一无所获, 阳总是被能说会道的剑给打发回来了,两手空空。阳垂头丧气和无比疲惫地回来,原本一次次等待喜悦从天而降的伶也受不了丈夫一次次带回来的消息。伶急匆匆地跑去找娟子,娟子刚好逛街回到家,地上一堆烟酒糖茶的年货,娟子热情地招呼伶坐下,她先把十斤带鱼冻在外面,又叫伶进到卧室看她刚买的新衣服。伶木偶一般进到了卧室,看到双人床上铺了一床的新衣服,娟子的猩红的毛领皮大衣,表姐夫的帅气的厚夹克,孩子的深蓝色羽绒服,还有两三盒红色、灰色的保暖内衣,崭新的衬衣等等,地上有几个崭新的鞋盒子……
伶看着这一切,也不知娟子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想着自己寒酸的样子,还穿着九年前结婚时的呢子大衣,都褪色了,不暖和了,想着自己可怜的孩子没有父母陪伴,想着自己和阳都三个月没吃过肉了……就无法说话,仿佛一说话,那眼泪便会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自己过去不是最能向娟子哭诉和流泪的吗?可今天怎么突然就不愿意在她面前流泪了呢?伶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便到了吃饭的时间,娟子热情地招呼伶坐下吃饭。在平日伶惦记着给阳做饭,完全是拒绝在娟子这里吃饭的吗?但今日伶却是迟钝了,不想拒绝了,坐在沙发上不动了,这沙发好舒服啊,真让人慵懒得不想挪窝。
“刚才你姐夫打电话说他不回来吃饭了。”娟子说。
伶“嗯嗯”了两下算是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茶几,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有蒜苔炒肉,有麻婆豆腐,有红烧带鱼,还有西红柿鸡蛋汤……这饭真好吃啊!自己好久都没吃过这么香、油水这么大的饭菜了!伶都馋嘴了,也没有客气,美美得饱餐了一顿,羡慕着娟子的富贵生活,怎么就不能给我们结点钱呢?伶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向娟子开口道:“姐,你跟姐夫说说看,能不能给我们结点钱过年?”
“嗯嗯,好的,好的,我跟他说说,不过他也不容易。”
有了娟子的答复,伶才走了,离开那个富丽堂皇的家,温暖的家,有新衣服和饭菜油水很大的家,回到自己寒酸的出租屋,等待日落。
晚上伶和阳一起又来到娟子家,表姐夫剑坐在沙发正中央,茶几上杯盘狼藉,伶和阳进得门来,有些拘谨,坐不得,站不得。
“来,快进来,快进来呀!”娟子招呼,“你姐夫又喝多了……”
伶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阳就坐在了一个马扎上。
“姐夫,你就给我们结点钱吧,连年都过不去了……”伶开口。
“嗯?要不来钱啊!谁说我不给的,啊……谁说我不给的?” 剑一说一顿,打着官腔。
“先给点儿吧,把这年过去再说……”伶厚着脸皮说,又仿佛回到了小学时代,被阎老师吐唾沫,往脸上贴画纸……
“娟子,去拿,拿两千块钱给她,给她……”
娟子向着剑挤眼睛,剑却是糊里糊涂地,看不见也不知其意;伶看在眼里,心里便生出疑问。娟子见话已出口,也并不好挽回,便狠狠地说:“喝糊涂了吧,家里哪有两千块钱?”
“啊,不知道,不知道,快拿钱,快拿钱……”剑提高了声音,娟子似乎怕剑再说些什么,便进里屋去了。一会儿娟子出来,递给伶一沓钱,“我东翻西找,就找出这一千六,你数数……”
伶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迅速地一把抓过钱来,她怕自己一犹豫,连这一千六都拿不到了。阳一直沉默着,没说一句话。 数过钱,伶说:“嗯,对,是一千六。这一年挣得五万多块钱呢?”
“年后,年后再说吧!”剑嚷嚷着。
“哪有那么多钱?养车、审车、大修不花钱啊!”娟子叨叨着,“快走吧,快走吧,别理他,你姐夫又喝多了,耍酒疯……”娟子劝说着。
伶和阳一起出门走了,感觉仿佛被娟子赶出来了,又仿佛是乞讨成功了,手里有点钱,总算可以过个年,尽管寒酸,但总可以给孩子买一身新衣服吧!手里有钱的感觉真的很好,沉甸甸的,踏踏实实,心不慌,而没有钱,心里不安、慌乱,不知明天要怎么过?钱啊,真是个好东西!
伶和阳这个年过得也是索然无味, 没有钱,整日像个吊死鬼,别人不待见,自己也感觉穷聊聊的,不愿意往人前凑,仿佛没有资格与别人谈天说地,因为别人都财大气粗,而自己瘦得像只猴子一样,一看就是穷鬼,饿死鬼!
亲手扼杀小棉袄
年后两人又回到出租屋,只有冷清,“贫贱夫妻百日哀”,伶是真正领教了没钱的日子,没钱就没得吃,没得穿,不敢往人堆里扎,骨头硌人。伶很忧伤,更没有食欲,吃不下饭,连日来精神不振,病怏怏的。阳见伶这个状态,很是担心,便陪伶去医院看病,结果才得知伶有了身孕,而且已经四个月。伶和阳都很吃惊,心情很复杂。伶根本没想到会有孩子,而且她总是闷闷不乐,这孩子于她,也不知是喜是忧?由于孤独和无助,伶很想要这个孩子来陪伴自己,理解自己和同孩子说说话,把自己对人性的感知都倾诉给这个内在的自己,但是现实啊,如此残酷,一屁股债务,锅都快要揭不开,又怎么忍心让孩子出来受苦?伶思虑着,无论如何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要这个内在的自己,让她跟现实的自己一样这么痛苦。
阳说:“都四个月了,就要着吧!”
“不能要。”伶面无表情。
“四个月,打掉太危险了。”
“不能要!”伶仍然是一副冷漠。
“你不来月经,你不知道?怎么就拖到四个月了?”阳有些生气,想要这个孩子。
“我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睡觉到天亮,被窝里才有点热乎气……”伶说着,就开始哽咽……“我还以为天太冷,出租屋太冷,我又整日抓凉水,闭经了呢!”
“孩子这么大了,流产太危险,生下来吧!”阳低声地说,打心里,阳也喜欢要这个孩子。
“生下来,怎么养?没吃没喝的……”伶不敢面对生下这个孩子所需要的巨大的开销,何况自己营养不好,四个月了一点都不显怀,后期也吃不上些营养物质,生下来又有谁来照顾自己和孩子呢?伶流着眼泪,仿佛自言自语……
“不能要这个孩子啊……”伶无声地流着眼泪,枕在枕头上,一动不动。阳很愧疚,自己没有养家糊口,没有能力,没有钱……只好听伶的话。
伶吃了流产的药,觉得这白色的药丸好毒啊,让自己肚子痛了三天,下体流血淋漓,伶痛得狠,却是没有流泪和叫喊,默默地仿佛与自己的孩子交流……又去医院检查时,却是没有流净,还需要刮宫。伶脱了裤子,坐在那妇科检查的床上,翘着双腿,没有羞涩,只有罪孽和痛苦,仿佛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扼杀生命的惩罚……当医生的手,冰凉的器械,接触到自己的身体,伶本能地抗拒着,躲避着,收缩着,她不想把自己的孩子抛弃啊!她不舍得,她感到恐惧和痛苦,还有屈辱、憋屈、无力和无助……那取出来的血块儿啊,肉啊,竟就是自己未出生的女儿啊!伶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贴心小棉袄啊!却是自己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小棉袄,亲手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女儿那么紧紧地想抓住她,但还是被残忍地毁灭、杀戮和剥离……伶很痛很痛,那孩子更痛吧!她被生生夹碎和生拉硬撕……
手术结束,医生说:“你多补补营养,你这身子太虚弱,昏迷不醒了。”伶昏过去了?伶怎么不知道呢?
“昏厥了,你怎么知道呢?”
伶为什么昏厥了呢?是因为不想面对?不舍得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是因为身体虚弱?伶以昏厥逃避什么吗? 说到营养,伶更加心痛,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营养?不知是怎样回到出租屋的,是怎么睡着的,怎么就闻到了煮肉的香味呢?真切的肉的香味,伶醒过来了,才意识到现实的生活,随口一句“怎么买肉?不知道家里没钱吗?”
“我买了只鸡给你补补。”
“谁让你买的?谁让你乱花钱?这个月的伙食都不够了……”伶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又开始忧心忡忡。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反正已经煮了,也退不了!”阳终于硬气了一回。
伶也只好无奈地吃鸡肉,喝鸡汤。
一个月后伶退了出租屋,回到了小镇,回到娘家,偶尔与母亲提及此事,母亲便狠狠地说:“这事也不告诉我?啊……谁让你打掉的!”
“生了,怎么养?”伶淡淡地说,好像再问自己。
“你养不了,我养!啊……作孽啊,作孽……”母亲就难过得双手合十。
“妈,你别说了……”伶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的小外孙呀,我可怜的外孙女儿……”母亲便小声嘟嘟囔囔着,开始抹眼泪。
半年一晃又过去了,表姐夫说年后给结钱,却仍然是没有钱,伶与阳便商量着要打退堂鼓。亲人,知心朋友,怎么就会如此无情了呢?遇上一个钱字,所有的一切就都一笔勾销了吗?伶算明白了,世界上除了父母是亲的,什么也不算数,什么姐妹、朋友……啥都不算数,只有钱是真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遇打头风。阳终于也不拼命跑车,跑来跑去,见不到钱,日子越过越紧巴巴,热情早退到爪哇国去了。但表姐夫却是抓紧对阳的利用,如今的车队人员走的走,散的散,也只剩些老实巴交、没拿到钱的在这里吊着。又一个跑A市的大买卖,剑寻思着让阳跑一趟,阳却是不想去,这一趟一千多公里,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近三天的时间,打个来回就要一周的时间,中途遇到个问题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剑却是看准了阳的忠厚老实,办事认真,技术好,剑也知道阳素来细心稳重,阳两天能跑的路,别人至少要花三天的,因此这件事交给阳,他最放心。 剑极力向阳承诺阳跑完这一趟,就给阳结账,把这两年的报酬都结清。阳和伶商量一番,又一次选择相信姐夫,为了两年的辛苦,阳接单了,有些悲壮地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长途,尽管旁边还有一个伙伴,但阳始终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奋斗。伶送走阳之后,只有等待,担心都没有,担心似乎都麻木了。
这一单走得还算顺利,送完货,休整一日,阳便匆匆赶回,回到家,顾不上休息,阳直奔表姐夫处,阳迫切需要拿钱,拿到自己的劳动报酬。剑让阳坐坐,说先让会计算算,并且现金很可能不够,要阳选择一些抵账回来的家具家电等物品,阳脸色难看,却是不好发作,遂回家找伶商议。伶盼回了疲惫的丈夫,阳表达了姐夫的意思,便洗洗睡了,留伶独自思索。
伶似乎看透了人间浮夸和欺瞒,受够了亲如姐妹的人的敷衍,伶只觉得钱是最真最亲最可信赖的,这次必须结清,钱也好,搬东西也好,彻底了断,否则,自己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受死累死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也看不到钱的影子,必须跟表姐夫一家断了往来才好。
第二天,伶和阳一起找姐夫结账,现金结了三万,搬了些冰箱、彩电、沙发等便开着车返回镇上,如今这车、车上的东西就是阳跑车三年所挣到的全部家当,也是这个家的所有财产,手里的现金不知能在伶的手里呆多长时间,还债之后可能就所剩无几……不过,好在摆脱了姐夫,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让人家过他富贵的生活吧,”
“嗯,跟咱们没啥关系。”
伶和阳平静地交流两句。
大车在乡村公路上正常行驶着,经历了三年,最后是这个结果,现在终于解脱了,两人有所放松。突然从一个巷子窜出个人影横穿公路,阳毫无防备,但职业习惯,他猛踩刹车,阳的头都碰到方向盘又剧烈反弹,但还是感觉到了前轮压过障碍物的一颠……伶也被颠簸地手里的包掉了,身体前倾和后仰,好在两人都系了安全带。车停了,两人愣着,不知道怎么办。路上围了好多的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警察来了,发愣的阳被叫下车,伶也下来了,两人都看到了血。伶不敢看,阳看着那无力的小手软在地上,阳不敢再看,双腿绵软无力。
经调查死者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过失造成了事故,阳的车速并不快,而且巷子紧挨公路,巷子口垂直于公路,女孩的突然出现,任谁也没有能力避免事故的发生。双方经过协调,阳赔偿死者七千元,算是一种抚慰。虽然阳在此事故中没有责任,但是经此生命关天的大事,阳再也不敢开车,此后的岁月,他这司机的高超技术几近荒废。伶很无奈,钱还没捂热,就进了别人的口袋,人命关天,谁又敢马虎?伶虽心疼和舍不得钱,但冥冥之中又觉这是上天的安排,是自己扼杀了的小棉袄来讨伐自己了!
摆摊卖饭挣饭吃
伶和阳沉默了好些日子,最后商量一家三口再也不分离,过本分的日子,靠辛苦赚钱,谁也不相信,谁也不依靠,只相信自己,只去挣钱……于是小镇上又开了一家早饭路边摊,卖油条、老豆腐、炒面、小笼包子等。
伶和阳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和面,泡豆子,拌馅儿……吃过晚饭出去弄些个煤球、整理工具等便便早早休息。待凌晨两、三点起床,压面、煮面、磨豆浆、老豆腐、收拾炉子、煤球、帐篷、桌椅、大锅等到路边摆摊,开始卖饭时就已经接近六点,过往车辆和上班、上学的人们开始一天的生活,吃的吃,喝的喝。阳负责看火、炸油条、炒面……伶负责蒸包子、盛老豆腐、茶蛋、收钱、洗碗……两人都忙的不亦乐乎,紧张的节奏,伶没有喘息的机会,关键是算钱,劳心劳力。吃客们都是一波一波的来,有时半个小时,不见来人,而要来便是座位都不够,有打包带走的,有在这里吃的,都需要立马算钱结账走人,伶的脑子便飞快地算计,不断地强化,谁付了钱,谁没付钱,谁该付多少钱,谁又要了一个茶蛋没算钱……这零零总总的小钱总是在大脑中盘旋,而且这来的人也未必都认识,有穿红衣服的女人,不想又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伶便又要记住一个女人头发长,一个女人头发短……这琐碎的、细小的事情不断在脑子里盘旋着,头都快要炸了,但是不记又不行,人们还没那么自觉,而且还有很多陌生人,还有不少因为算错账说伶贪小便宜、糊弄人的,伶快要疯掉了……
可是一到晚上回家,伶数数一天的收入,那么一大堆钱,给它分类,厚厚的一叠毛票、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百元大钞……伶白天所有的不开心和那快要崩溃的状态就消失了,一天就挣了二百多块钱啊,这是真实的钱啊,太美妙了,而且随着开小吃摊的时间越来越长,小吃摊品种更丰富,挣得钱也越来越多……虽然算钱更复杂,更麻烦了,但是每天收获的时候,数钱的感觉那么好,把钱拿在手里的感觉那么踏实和心安,伶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痛苦都可以忘却,眼见着自己的存款越来越多,可以给自己买个新衣穿,可以给丈夫买个肉吃,可以给孩子买个玩具……伶便感觉到了真实的幸福,也越干越有劲,脑子也运转地越来越快,高度紧张……
尽管孩子学习还不好,尽管孩子又闯祸了,但是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赔点钱就没事了。伶去学校再也不自卑了,穿得好,化了妆,给老师买水果,给受伤的孩子买新衣,老师和受伤孩子家长也变得很和气……一切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美好和顺利,别人对自己客气和尊重了不少,尽管自己只是个卖早饭的,人就这么奇怪……
寒来暑往,摆摊已经六、七年了,儿子锐锐还是学习不好,但好歹也上了个中专,尽管花费不少,但是伶也能供得起啊!尽管伶也舍不得花自己的血汗钱,但为了不落人后,伶还是要花钱,让儿子有学上。
儿子的事情
两年后,儿子锐锐中专毕业,并没有就业,青春的叛逆却完全显现出来,整日闹着花钱,伶却是不给很多,锐锐经常拿早饭摊的钱,一元两元的,伶也顾不上管他。但这一次数额有点大,伶就察觉了,本来伶感觉今日把平日准备的东西都卖光了还不够,临时又活面卖了十几笼包子,伶想象着今晚数钱时的乐趣和喜悦,却是晚上数钱不及往日多,就问儿子,儿子开始也是不承认的,但在父母的生气和吓唬中终于说拿了一百元,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伶想不到锐锐竟然敢动百元大钞了,就很生气,推了锐锐一下,“我养不起你啦!你走……”
阳也很生气,觉得问题很严重,把儿子推搡到院子里,阳拿了皮带,“哪只手拿得,伸出来。”
锐锐却是不敢伸出手。
“老子打死你,把手伸出来!”
锐锐很少见父亲生气,不知为何父亲今日脾气这么大,便怯生生地伸出了手,阳挥动着皮带打下去,锐锐却迅疾地抽回手躲开了。
阳更加生气,“让你躲!让你躲!”便抡起皮带一顿乱抽,儿子吓得哭起来。
“看你还偷不偷,偷不偷!”
“不敢了,爸,我不敢了……”锐锐边说边跑。
阳就追着打,打了一会儿,伶出来说:“行了,别打了!”
阳停下来,伶又对锐锐说:“你再偷,你爸打死你,我也不管。听见没有!”
“听见了……”锐锐小声地说。
一场风波才告结束,锐锐再也没偷过钱,他感觉到父母跟钱比跟他还要亲。
伶的一家似乎过上了幸福的、富裕的生活。当手机开始出现,还属于奢侈品时,儿子锐锐便哭闹着要买一部手机。儿子自那次挨打,再也没偷过钱,只是要钱,父母不给,他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总能成功的。这次也不例外,他闹了三天三夜,终于达成了目的。父母爱钱,锐锐也很爱钱,也和父母一样抠门儿,从来不给别人花钱,只要有钱,他都自己花,自己享用,他喜欢有钱的日子,可以买好吃的、好玩的、时髦衣服等等,还可以很有面子。
青春期总是事多,情感问题可能更加严重,锐锐便是恋爱了,十八岁,与当年母亲一样的年龄,锐锐爱上了一个瘦小的、妙柳的女孩儿。女孩要什么,锐锐便给买什么,没钱便向父母要,父母不给,锐锐就想方设法闹腾,最后竟要离家出走。伶就做了让步,毕竟只有这一个孩子,在钱与孩子问题上,伶选择了孩子。但锐锐只要有一次成功,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锐锐也在一次次要钱中总结经验,越来越会要钱,他也感觉到父母还是在乎自己的,更在乎自己的生命,父母爱钱,但更爱自己,锐锐终于在一次次要钱成功后,感觉到了父母的爱,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锐锐这青春一年,花了一万多块钱。在花钱这件事上,伶有时很大方,有时又很抠门,总是纠结和矛盾,一方面自己如今很有钱,存款该有三十万了吧; 又恐怕钱太多,不安全。而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得最清楚,阳也知道有钱,但他不知道确切的数目,所以有时候伶太大方时,阳总是嫌伶出手那么阔绰,他不知道伶如今的底气很足啊!一方面,伶又觉得钱太多,用不好也不是好事, 若任由儿子这样花费下去,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还是给儿子谋个稳定的工作是正道啊!
伶正思虑此事,便有当兵的消息传来。当兵不失为老百姓的一条好的出路,虽说去当义务兵,却不是人人都能当上的,中国,可能人太多了。伶便让有官家背景的表姐夫去打听,虽然伶这辈子都不想与娟子一家有往来了,但是人生却是这样兜兜转转,仿佛是个巨大的循环,又兜转回来。如今表姐夫的事业不如以往,加上身体有病,基本不再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是急转直下,娟子再见伶时就没有了以往的泼辣劲儿和热情劲儿,娟子也抹不下面子向伶表现出穷酸。娟子在剑生病住院期间,穷得住院押金也交不起,向亲戚朋友借钱,可唯独没敢向伶开口,而伶也没有帮她,伶心里想:你若开口,我都不一定帮你的,更别说你不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钱都是一毛一毛,一元一元,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凭劳动赚来的,我可舍不得花!伶对金钱的喜爱和珍惜,一般人可能很难体会,很难理解,但说到儿子的前程和当兵这件事,伶也只能让娟子帮忙打听。
两天后就有消息,只要身体健康,眼睛好,就可以的,开价十万元。伶一听,眼睛都不眨,说:“姐夫,你给办吧!办成了,我再谢你!”
阳惊得一身冷汗,劝伶说:“花这么多钱,小心再上当受骗!”
伶不做声。
“娶个媳妇,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吧?”阳担心地说。
伶却是铁了心,拿了主意,不容更改。伶想起当年的涛,一身军装,气宇轩昂,成熟可靠,自己太年轻,却是不懂他的深情。
很快锐锐就报名成功,接着填表、体检、政审等等一切手续都办妥,穿上军装,要到两千里之外的B市当兵。伶和阳,剑和娟子,还有锐锐便一起合影留念,伶当即便把十万块钱的银行卡给了姐夫,姐夫接过卡没有了过去的趾高气扬,也没有过去的花言巧语。
送走锐锐,回家的路上,阳说:“你不是还要谢谢娟子和姐夫的吗?只给十万够不够?”
“你放心吧,他们能白给咱办事啊?他们早算好啦!”
“要是不够,人家问咱要,怎么办?”
“你就等着吧,他敢要,我就敢给!”
可娟子和表姐夫一直也没来要。
锐锐当兵的三年,伶和阳清静了三年,生意很正常,伶还在县城买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新房子,在镇上买了个九十平米的房子。
锐锐当兵回来,跟先前谈恋爱的女孩完全成了陌路人,锐锐似乎长大了,也成熟了,有主见,不乱花钱,能体会父母的难处了。当锐锐的工作还没有安排的时候,锐锐就去打工挣钱,还修手机和电脑,逐渐开始贩卖手机和电脑,也挣了不少钱。
伶见锐锐长大了,就说:“你要开店,妈也支持你。”
锐锐说:“开店投资太大,我就在家和网上先干吧。等安排了工作,也不一定能开店。”
“嗯,行,那就看你吧。”
锐锐头脑灵活,每天都有进项。锐锐也劝说父母不用这么辛苦,不用再开早饭摊了。小镇上又有了项目,开了厂子, 伶和阳就关了早饭摊,去上班, 虽然挣钱少,但也给儿子长长脸。伶一旦去工厂上班,便感觉日日轻松下来,脑子也不必飞速运转了,倒好像变得不灵光了,记性也越来越差,唯念儿子的婚姻。
一年后锐锐安排了工作,在县城的派出所,也找了对象,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档口。伶这婚房是现成的,女方却提辆车,还要十万块钱的彩礼……这些条件一提,连锐锐都吓得直缩脖子,恐怕这桩婚事难成。
阳气得直跳,“卖女儿呢!卖女儿呢!不要啦,不要啦!”
伶也咬着牙说:“真狠呀!这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地上捡来的!”
但伶还是与儿子单独聊了一会儿。
“儿子,你愿意她?”
“愿意。”
“你要明白,妈可给不了你两次婚姻的,所以这一过就是一辈子。”
“嗯,我知道……”
“那你这下可把老妈掏干了,啊……一分不剩!一分不剩!”伶有些激动。
“那我们再处处。”
“行,你慎重些,要过就是一辈子。以后也不要再找你妈,你妈又成穷光蛋,又回到十几年前……”
三个月后,这婚事便定下了,阳嫌太贵,但也由不得自己,伶和儿子商量好了,阳也就不再反对。
房子装修,买家电,十五万的越野车,十万彩礼,订酒席……伶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掏空了,但身轻如燕,再不必为孩子操心,为生意操心,不必去算账,心里就很放松。
尾声
伶姐如今上班下班,其余有时间做个饭,跳个操,买件衣服,日子过得很快活,记忆越发地差,总忘事,拿什么丢什么; 要是出门,更是不敢,必得有家人陪伴,外人陪也是不行的。伶姐的忘性可真大,她整天都在忙,忙着找东西,眼睛又不好,要把眼睛凑得很近,边看边用手摸啊,摸到了,伶姐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伶姐糊涂,什么都记不住,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跟人聊着聊着,觉得有趣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