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富家滩的
作者:梁爱琴
1回家
忘不了,回家时乘坐的绿皮火车,轰隆隆地穿过山洞就是富家滩了,人就急切地站起来张望,看到了后河底村,看到大营盘,看到排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车厢门口,等待下车。火车一停,心就翻腾起来,但表情还是故作镇静的,回来了,回来了,回到了出生、成长的地方,心又无比地安宁下来,脚下的路却并不觉得长,经过小学的大门口,上到汾河大桥,就仿佛看到童年上学的自己,在大桥的栏杆上扒着,看汾河流水哗啦啦,体验坐船的感觉……心就激动起来,儿时总觉得桥那么长,冬天又那么冷,北风呼呼,而如今却总觉得路太短,桥太短,走一走便下桥了。
下桥过公路,就到了市场,这里总是富家滩最热闹的地方,公司楼、门市、光荣楼、医院等都在这里,也就在这里,去市场和西山的、去排房和大营盘的、去河东车站的人就此分道扬镳。我家住在河西区八六排124号,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好意思,因为马路两边的石凳、排房口总是有些老人照看孩子或者闲坐和唠嗑,他们看着路上行走的十几岁的、有些生疏的面孔,就会议论纷纷是谁家的女子或小子,在哪里上学等等,更有直接盯着看,直接问:“你是谁家的女子?”
我总是腼腆地说:“老梁家的。”
“都这么大了?快不认识了。”
“人家在太原上大学了!”
“是?!”
我已经羞涩地走出好远,大姨大妈们的议论还没有停止,一路走来被议论了一路,我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说起我,大家可能不认识、不知道,但如果说富家滩的老梁家,九个闺女,一个儿子,知道的人就会很多了,所以我也就被大家知道了。我喜欢我的家,热闹的家,温暖的家,虽然穷了点,但充满了温情和友爱,我喜欢我的爸爸,爸爸辛苦一辈子,自律一辈子,却是因病离世有点早;我喜欢我的妈妈,妈妈极具忍耐性和悲悯主义情怀,见谁都可怜,见谁都想帮助,只要有吃有喝能劳动,就非常满足和幸福;我喜欢我的姐姐们,都有一颗善良本真和快乐的心,什么苦难都打不倒;我喜欢我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对生活充满热情,认真地生活,独立地成长;我喜欢富家滩,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喜欢富家滩的人,真实而坦诚,善良而温情,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让我写,可能一时也是写不完的,我就先来写写我的启蒙老师吧,老师在人的一生中担当了太重要的角色。
2启蒙老师
我的小学是富家滩矿子弟小学,印象最深的是班主任张老师,她个子不高,短发,脸白净,眼大有神,凌厉有光,鼻子高挺,嘴巴有型。张老师的严厉是出了名的,我想但凡从富家滩矿子弟小学出来的孩子应该没几个不认识张老师。
张老师,首先是正义之师,因此她训斥打骂学生,没有哪个学生和家长是不服的;其次,张老师不仅眼神厉害,说话也是相当干脆和掷地有声,厉害起来,声调高八度,并且特别威严;她若动起手来,手臂一挥,便足可以让学生缩头缩脑,很深刻地记住错误,那手若是落下来,又狠又硬的;张老师还可以揪耳朵、踢腿、踢屁股,还可以用教鞭打手,用手指戳脑壳,用粉笔头击中不听讲的学生……尽管张老师这么体罚学生,但是家长们还是乐得让张老师偏向自己的孩子,就怕自己的孩子老师不管,这与当今社会的风气是大相径庭啊!
因为我的胆小和敏感,我对张老师是惧怕的,不敢出错的,但凡她的课总是极其重视。张老师首先教我们语文,还是班主任,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完成作业,为的是少挨打,在她的课堂上回答问题太吓人了,一被叫起来,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会讲,还记得我被戳过的唯一一次脑壳,仿佛现在还有疼痛……后来张老师不当班主任了,我确实轻松不少。张老师后来教我们历史,放学前背历史,一点儿都不能打磕,我总是要背到很熟练,很熟练才敢上前,而不幸地是偶尔与张老师对视,我脑子又一顿空白,又被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摔打回来,心里会有几分委屈。
张老师果敢而认真,她那么厉害,但是唱起歌或读起课文,她的声音又那么清脆、动听、响亮和富有表情,她还懂音乐,会指挥,穿戴也很时尚和干练……张老师,还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青春不老,永远年轻,常常活跃在各种文艺舞台上,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至今对张老师还记忆犹新,但终于是少了畏惧,多了感恩,我想我的语文好一点儿,能写个文章、参个赛,跟张老师教语文是分不开的吧!
小学的音乐老师似乎只有杜老师,他一个人教全校所有孩子的音乐课,杜老师是个男的,我就感觉有点别扭,似乎缺少美感和艺术气息。杜老师的脸很白,轮廓鲜明,眼睛又亮又大,剑眉乌黑,嘴唇有棱有角,嘴角边似乎有颗痣,老师腿脚似乎不太好,走路有点跛,但丝毫不影响生活。
尽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我感到男老师上音乐课别扭,但杜老师却很享受,经常一边弹琴一边教唱,他唱一句,我们唱一句;若是教唱三四遍,我们还不在调上,他就会很生气地狠命按下很多琴键,声音浑厚而低沉,吓得我们鸦雀无声,一会儿再上心地继续学;结果尽管我没感觉到进步,但是杜老师似乎又开心了,认为我们唱准了。别看杜老师是搞音乐的,但是阳刚之气却非常高涨,脾气有时很大的,“停停停,敲些什么……”他在指挥我们奏乐时,经常大声呵斥,瞪大眼睛扫射我们,好害怕。
杜老师除了教音乐,开会时引导演奏、排练等,他家就住在学校的一个教室,顺便负责放学后学校的安保。那个年代的人是有多单纯啊,身兼数职,无怨无悔,乐在其中。
小学的体育老师任老师,是个朴实无华的汉子,他留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典型的甩头,穿着喇叭裤,脸色发红,缺少骨感,眼睛不大,但鼻梁可能还是高的。多年以来他也是学校唯一的体育老师,他的标配就是脖子里的哨子,他不仅负责上课,还要管着做操、跳绳,早上跑步,下午体育队员训练等工作,忙碌而充实。
我永远是体育课和训练中动作完成最差最慢的那一个,我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个,我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对于做不到的动作、速度和高度,我也是从来没有信心去突破的。记得体育课上的一个爬杆项目,同学们往手里唾点口水,一摩擦,个个像猴子一样嗖嗖地爬上去,紧接着就出溜下来,而我却手上使不上劲,腿又害怕搓得疼,无法达标。
每天做课间操,广播里传来任老师“稍息,立正,向前看--齐”的口号,接着便是做操的音乐,大家跟着音乐做操完毕,任老师一声令下“向左向右--转,预备,跳!”紧接着哨声一响,满校园的学生都开始一分钟跳绳,跳绳结束,“解散。”任老师下令。广播室如何操作,一直是我感觉神秘的事情,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我很忐忑。
任老师的媳妇来自农村,没工作,但漂亮,孩子健康活泼,为了养家糊口奔小康,任老师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率先在校门口开了一个小卖部。当年同学们最爱买的零食就是方便面,三十年过去了,那小卖部应该早没了踪影吧,而方便面也被认定为垃圾食品。
小学的数学王老师,是个漂亮的小媳妇,结婚时的红装还穿在身就奔赴教学一线了,她会教,也会批评人,唾沫会飞溅到学生的脸上,她还会笑着揽过学生的头,然后再阴着脸甩个耳光……但她还是受到了学生的爱戴和家长的赞誉,因为教学效果好。
高年级时的数学张老师,是个大嗓门,教学很有一套,管理学生也是严格的,但她不爱打人,张老师虽然严厉,却有着细致的说教和无形的亲和力。四年级以后的语文王老师,是少有的脾气极好的一个,浓眉大眼,圆圆脸,和蔼可亲,胖乎乎,向来喜欢教育我们,很少动手打人,还有穆老师,侯老师,韩老师,梁老师,高老师等等,以及大专毕业来的年轻老师……都很有特点和鲜明的人格。
岁月远去,老师常在。
3我的富家滩
富家滩,一个因为煤炭资源而把全国各地的人聚拢在一起,最初的主力是抗战胜利后的一拨退伍军人,以及他们的媳妇。这第一代富家滩人在这里开天辟地,繁衍生息,都倍加珍惜战后的和平生活,安居乐业,孩子一生都是一大串,富家滩的人口迅速膨胀和增加起来,富家滩也进入发展的鼎盛时期,成为汾西矿务局的机关中心;后来随着煤炭资源的枯竭和发展的需要,汾西矿务局机关迁到介休。我就是成长中的第二代富家滩人,当第三代人,即九零后出生,富家滩煤炭产量锐减,经济转型和进行改革,也发展出一些其他产业,但终究是强弩之末。靠资源而生的富家滩,当资源枯竭,这人就不得不被分流到贺西、双柳等新开煤矿,富家滩不可逆转地消停和寂静下来,人口骤减。也正是因为分流,才使富家滩的人格外思念这出生、成长、工作、青春都消磨在这里的富家滩。
忘不了水平坑、汾河滩、周边的山,忘不了铁路线、门市部、大营盘,忘不了大运路、教育馆、汾局二中,忘不了河西区、大排房、技校楼,忘不了河东区、冰棍厂、土建队,忘不了文化宫、公司楼、联运站,忘不了西山、油库、职工医院,忘不了光荣院、水电队、里马路,忘不了合作社、信用社、副食店,忘不了南关、桃纽、沟峪滩,忘不了夏门,坛镇,旮旯洼,忘不了粮站、税务所,子弟小学队,忘不了汾河桥,茅房,河滩地,忘不了王禹,西山,核桃岭,忘不了一眼桥、二圪洞,三线地,忘不了,忘不了,什么都忘不了……但凡与富家滩有关的都忘不了,不想也罢,一想一写,却发现这些陈年的旧事竟然那么清晰,那么亲切,仿佛就呈现在眼前,光说说名字就足以让人泪水涟涟,心潮起伏。
童年玩耍的地方总是很少,学校老师和父母家长总是嘱咐我们不要上山下河,而我们却总是不听话,频繁地上山下河,仿佛嘱咐不要做的事却恰恰提供了我们不得不去的两个地方,而事实是除了上山下河,又有哪个宽广的天地可以容纳童年的淘气和向往自由的心呢?
上山,屋后就是山,富家滩被群山环绕,拔腿就上山,虽说山与山相连,山川一隆一陷,但就是相邻的两座山,其风格也可以迥然不同。我经常爬的两座山,一座陡峭,山体高耸,只有在山的底部有些土方,山正在屋后;另一座与之相邻,黄土很厚,野花野草很温顺,在这里我可以打滚、休憩甚至睡觉,闲度很多岁月。
这陡峭的山,在他为数不多的黄土之上,有一种黄花年年开放,我也会年年来采,置于家中水瓶里,而这柔弱美丽的黄花,根茎却是坚硬难断的,而且长着利刺,赤手折花一枝,要费好些力气,尽管这样,每年在小院一抬头看到黄花开放,我还是抑制不住冲动,飞奔上山,采摘黄花。这黄花寄托了我多少美妙的情怀,当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这年年开不败的黄花,激发了我对美的无限幻想吧!
黄花旁边是另一种叫苼苼的植物,开白色的小花,开始是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苞,而后是五个花瓣的小花,也煞是美丽,到花败,结出青涩的、圆圆的小果,最后逐渐变成黄色、红色、紫色时,我们就采摘吃,甜甜的一点汁水和果肉,一个大大的、圆圆的核。一说起这山上的植物,我便刹不住了,一会儿再说爬山吧!先容我讲讲这山上的植物。
我们最常采摘的还有一种黄皮豆荚,扁扁的、绿绿的,剥开皮,里面是扁圆的二、三粒排列整齐的绿色果实,倘若豆荚比较嫩,便剥了皮煮了吃,放点香油、盐、醋搅拌一下就很好吃,若是豆荚老了点,有些发白,变成浅绿,就生着剥吃里面一层白色透明的、富有弹性的膜来吃,黏胶有嚼头。(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黄皮豆荚,富家滩人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唉,想让亲爱的读者都明白,还真费劲。)
山上还能遇到少量野生的枸杞,但我们并不认识,从来不知道枸杞长这样,更不知道还能吃,只是看着可爱,拿来耍;山上的野韭菜、地球子、酸枣、马苼苼、沙棘(方言醋溜)和各种野花丰富了我们的童年,不仅给予我们美的享受、艺术的熏陶,还能满足口舌之欲,爬山,无形中锻炼了我们的意志和耐力,大自然就是最神奇的老师。
要爬山,通常总是结伴而行的,这座陡峭的山的确适合比赛。我们爬到山的中部后再往上就开始基本只有一条路了,而且植被很稀少,裸露着灰白色的山石、雨水冲击形成的沟渠,碎石很多,我们便沿着沟渠向上攀爬,若要超越必须从沟渠旁边走,多少会有些滑或者没有支撑而更加小心和俯身。大家的目标通常不是山顶,而是接近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石头巨大,非常显眼和突出,也就成为我们的爬行的目的地,爬上大石头或坐或躺或站,大声说话和欢呼,可以看到富家滩的全貌,房屋、公路、铁路、市场、村庄,人那么小……常常山下的家长发现了就开始吆喝我们快下来,我们却山高皇帝远,非等到尽兴才肯下山。
上过山,夏天就特别喜欢下河,家门口就是汾河水。汾河,古称"汾",又称汾水,黄河的第二大支流,汾者,大也,汾河因此而得名。 汾河发源于山西忻州市神池县太平庄乡西岭村,流经山西省忻州、太原、吕梁、晋中、临汾、运城6市29个县(区),全长713公里,流域面积39721平方公里,在万荣县荣河镇庙前村汇入黄河。汾河流域建有大型水库3座,其他中小型水库、灌区、机电泵站更是星罗棋布,所以具有灌溉、发电、工业和城市居民供水的便利条件,汾河在山西省的政治、历史、文化、经济地位举足重轻,是山西最大的河流,被山西人称为母亲河,对山西省的历史文化有深远的影响,有许多地名(汾阳、襄汾等)、产品名(汾酒等)均来自汾河。
平日汾河的水很细,很小,除非雨水过多发了水或者水库放水,才能看到裹着泥沙的黄河水,一般只要不发水,我们就愿意下河在发白发青的河卵石上踩跳,坐在河边用脚抽打淙淙流水,在水里捉蝌蚪小鱼,掀起石头发现生物,在泥沙平坦的河畔不停踩踩踩,踩到软乎乎,趟着石头过河……河里有太多好玩的事情。
记忆中的河水发大水时颜色泛黄,枯水季节河水清清,禁不住想拿衣服在河里洗,但一度工业发展导致汾河水变成棕褐色,缓缓流淌,泛着泡沫,散发着气味……但就是这被污染的河水,也没有打消我们的热情。家长老师一再强调不要下河,严禁下河,尤其不能去大圪洞,大圪洞水很深也很宽,而且岸边恰好有陡峭山石,男孩子们喜欢从这里跳下去,扎猛子,在大圪洞自由游弋,大家玩得高兴,但也有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不止一个矿工的孩子从这里跳下去,再也没上来,有一个还是家中的独苗。
尽管有血的教训,但是我们孩子的热情却任谁都阻挡不了,经常溜到河里玩耍,难得见到汾河水变清变绿的模样。当有一天她变清了,我们按捺不住与她亲近,自然的、无污染的生态环境原来这么好,这么美,为了生存,为了经济,可怜我们只能见到褐色的汾河水……
除了上山下河,我们常常去的地方还有光荣院,这里通常是富家滩最热闹的地方,小商小贩在此卖菜、卖副食,很多人在这里吃过早点去上班,还有闲来唠嗑的;到晚上这里有跳舞的,我却从来没参与过。
市场一条街,卖菜的、卖肉的门市部,冰棍厂、照相馆、大贸易公司、农民合作社、邮电所、信用社、商店、饭店等等,来市场做什么,目标很明确,不像现在那么多选择,鳞次栉比,很难抉择,比较痛苦。
火车站也是可以玩的,旧火车站的建筑,我认为是富家滩最特别的建筑,像座城堡,有点德式风格;新火车站最吸引我的是站前的那棵樱花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这偏远的小镇有这样一颗不结果只开花的树,绝对是件浪漫的事,樱花树开粉色花朵,如一片祥云,热烈奔放,真是天降尤物也!每到樱花开放的季节,我少不了光顾火车站,观赏之余,定要偷偷私藏几朵。
工人文化宫更是一个热闹的去处,开大会、文艺演出、戏剧等重大活动和放电影都在这里。文化宫的内墙是坑坑洼洼的,地面是倾斜的。在这里消磨了我多少的童年时光啊!看唱大戏纯属凑热闹,舞台上演员咿咿呀呀,慢慢腾腾,一步三摇的节奏可把我急坏了,好人恐怕早玩完,什么黄花菜也都凉了,只想痛快地抓住坏人,好人太平,我这头脑简单的毛病至今没改;虽然没改,但我懂得欣赏了,不然一台戏岂不是十分钟就结束?记得很经典的几个戏曲情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白娘子变身,董永大槐树下奇遇......我就喜欢搞点怪动作的戏剧,不要一直唱,喜欢探究后台的神秘,却被大花脸吓得魂都快掉了,喜欢看青衣花旦化妆卸妆穿衣服。
夏天天长,就喜欢来文化宫凑热闹,这里有卖瓜子零食的,有同学们无所事事追着玩,也想看电影,可没钱买票,总想混进去却被拦下,只等到电影快结束放光才能进去,看看结尾也很好啊!
教育馆离家太远了,而且那里有日本人的恶性铁证万人坑,埋葬着多少冤死的矿工,尸骨未寒,灵魂游荡;教育馆也破旧不堪,被尘封了很久,里面似乎除了冤魂,还有文革的暴力和批斗的痕迹,斑斑鲜血,杂草丛生,……于是我充满恐惧,不敢靠近。
4汾局二中,我心中的隐痛
一九九二年我进入汾局二中学习,开始了一段孤独、寒冷、痛苦又安静的生活。当时社会风气不好,进入青春期的很多学生叛逆、打架、早恋、抽烟、无所事事,不是小混混的学生也并无很多学习的心思和动力,只顾玩耍和热闹,过一日算一日,没有大的志向,像父辈一样就很满足了,可我们哪里知道,我们根本无法企及父辈的高度。因为我的胆小怕事,循规蹈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的学习是孤单的,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我看不惯我周围的好多事情,也惧怕打架斗殴,总是躲得远远的,不想看见但还是看到了暴力,看到了被一群人拳打脚踢、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的同学;还看到恨铁不成钢的年轻女老师对于喉结突出、青须旺盛的男学生甩耳光,用穿着皮鞋的脚又踢又踹;看到昔日狼狈挨揍,今日臭美地哼着流行歌曲,摇来摆去,自鸣得意的身影……我受不了这纷纷扰扰的一切,躲到一隅安静地学习,与周围隔绝。
教过我的老师们啊,一个个都那么有个性,人生也那么具有戏剧性,生活真的本身就是一部戏。
班主任张老师,长得很美,心也很好,比较要强,她是我姐姐的同学,因此关系有点微妙。张老师很厉害,很真实,很决绝,很大胆,他敢收拾小痞子,连讽带刺,外加耳光和脚踢,小混混却不太翻脸;张老师对爱情很执着,小镇上能与之相匹配的优秀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脾气性格等因素,导致她迷恋的对象并不符合大众的眼光,但是她却不管不顾,抛却流言蜚语,一直坚持,终于成就了婚姻,她终究是要强的。
张老师上数学和几何,她讲课很好,锻炼了我的逻辑分析和严密的推导能力,这些知识和能力不仅数学上可以用,生活中处处都可以用到;因为数学的老底子,我大学时候高等数学、线性代数和概率论与统计成绩都很好。
教语文的崔老师,年轻帅气干练,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是难得的艺术人才,在我眼里堪称完美,但老天就总是暴殄天物,这样好的人却是婚姻之路走得坎坷。崔老师恋爱结婚,美滋滋的,学生们也都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为崔老师的幸福而幸福,甜蜜而甜蜜。管道升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该是感情细腻的崔老师的美好愿望吧,却被现实击得粉碎。
崔老师新婚不久即刻离婚,这在我眼里郎才女貌、完美婚姻的迅速破裂对我打击很大,此事也成为富家滩轰动的新闻,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就在这这热议中,崔老师又与一个大家都觉得急不相称的女子闪婚,为这重大新闻又添了一把火……然而,有谁知道其中滋味?
岁月静好,锋从磨砺,崔老师一路走来,感恩惜福,人生需寻找的不是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空摆设,而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这人生到底是操纵在自己的手里,还是命运的安排,又有谁能分得清楚呢?
崔老师对我语文作文的学习绝对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他幽默风趣的上课方式,自由民主的宽松氛围,他读课文的声情并茂,讲解文言文时的认真,指导我们买的作文书,认真批阅作文日记,与我们打成一片,经常让我们去他家玩,还借书给我们看,对我的点拨和表扬以及他全身散发的艺术气息,纯真善良,结结实实地是在用灵魂教书,言传身教,使我与文学结了一生的缘分,我走到今天,虽没有报考中文系,却注定还要与文学走过下半生,这无论如何与魅力的老崔脱不了干系。
教物理的陈老师,黑黑的,运城人,说话很干脆,特好抽烟,但他很正直,个子不高但很精神,总是深色的西服打领带,板正挺拔地出现在教室。陈老师教学极其认真,但是这些不学无术的学生都不理他,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打又没有女老师的优势,说教又自己生气,憋着一肚子火气,他最后说了一句话:班里只有梁爱琴一个人在学习,我就给她一个人上课!我听了,那个激动啊,只有学好物理,才能配得上老师的付出。在他这种精神的感召下,我物理的确学得很好,简直没有不会做的题。
教化学也叫陈老师,中年妇女,说话慢条斯理,说说就喜欢停下来,翻着眼睛又是思考,又是看看学生,老花镜一会儿戴上,一会儿脱下来。陈老师写的字很工整,教学和做事都极其认真,她也对我进行过独一无二的表扬:怎么,我就给梁爱琴一个人讲课了吗?我的虚荣心,那个满足,简直无以言表,我这个争宠的个性,还真是从家里迁移到学校,感觉陈老师就像妈妈,结果因为对妈妈的爱,我真的走了化学这条路。唉,慈爱老师一句话,真的左右了学生的未来啊!
教政治课的赵老师后来成为我们初三时的班主任,赵老师身材精致小巧,特别干练和利索,写字遒劲有力,端庄大方。赵老师讲课从正反两方面入手,把个道理分解得七零八落,揉碎了,最后又整合起来总结,其中还举例子,摆事实,只把我们说得心服口服。赵老师的讲解奠定了我说教和论理的基本功,我向来不发愁政治学习,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如今也当了老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赵老师也是一个给我妈妈感觉的老师,在我初三最关键的时候,是她的关怀和照顾让我脆弱的心感到温暖和充满力量,一直走下去、走出去。
还有教植物的老师对我们人性化的理解,她允许我们打瞌睡的时候自己主动站起来,她自由开放的思想让我记忆犹新;教物理的还有一位女老师,个子很高,说话带着方言,但她教学认真,分析条理;教英语的刘老师很美丽,但人家偏不靠脸吃饭,教学认真而且用心,要强又很急躁,对不听话的男生狠心去打,结果打到自己的脸通红,而对爱学习的女生,刘老师总是笑脸相迎,很有耐心,因为她对自己、对我们都有较高的要求,才会这样喜怒无常吧!我外语水平还是不错的,都是老师的功劳啊!
啊,汾局二中,曾经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出过天之骄子的学校,却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学生人数一降再降,社会风气浮躁日甚一日而衰败起来。想起一进校门见到的那座修建于五十年代的三层楼,心里就有奇怪的感受,如今他却换了衣裳,一点儿没有当年的影子。当年我一走进这座楼便莫名其妙地紧张和害怕,楼梯太笨拙了,空间太阴暗,感觉阴冷,楼道里太安静,黑暗让我不安,似乎有神秘的预言……
虽然因为学习风气等因素,我有点讨厌富家滩,但是感谢富家滩所有的老师,教过我和没教过的老师们,是你们给了我一生知识积累的坚实基础,无论走多远,基础永远是最重要的。
啊,汾局二中,给了我无尽的知识,打下我一生学习的基础,那些尽职尽责的、特点鲜明的老师啊,热情奔放,认真负责,乐观不屈,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给了我足以支撑一生的精神食粮。然而,某一天,汾局二中解散,人去楼空,他们一个个四处零落,各奔东西,前程莫测,是我内心永远弥漫不散的隐痛,深深的隐痛。
5尾声
富家滩这个因煤而繁华的地方,五十年,弹指一挥间,他由兴盛的万家灯火,转眼即成人老珠黄的弃妇,往日的热闹和喧哗不再,浮躁和动荡也销声匿迹,只落得人烟稀少,残迹斑斑,萧条孤寂……但他却永远地在我的心里,生我养我的富家滩,是我一生都魂牵梦绕的故乡!
写此文时,多是笔在纸间顺畅划过,写到某处,会不禁停下来,思绪一阵,又写到某处,竟就不自觉流泪了,必须安静一会儿才能继续书写;在语音输入文章时,却连第一页都读不完就激动地不能自已,哽咽读不下去,眼泪盈眶,几度中断,先流一会儿眼泪再说吧!这读真的比写还艰难,不写不知道,不读不知道,我居然对富家滩有这么深沉的感情,一直隐藏在心的最深处,从不外露,从不外露……
感谢《富家滩人的故事》征文活动的开展,感谢万维智控公司的热情发起,感谢介休市作家协会的支持,感谢富家滩的父老乡亲,给我一次表达人世间最珍贵感情的机会,给我一次寻根的心理历程和思乡情的释放空间……许是年纪大了,人就脆弱起来,还是因为本就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