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三个小时的超长等待,王金榜终于在下午的一点三十六分拖着沉重的行李从检票口来到候车的地方。当他四处观望的时候,前方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经过他的身边,她发黄的不太卷曲的自来卷抓住了他的眼球,一侧身便看到了被一根黑色头绳抓住的低马尾,那条马尾似乎对于车站的静谧无聊略显不满,焦躁的摇晃着。女人上身着米色半截袖,那半截袖管下方裸露着黝黑布满晒斑的水肿而不失力量的双臂自然地垂下,米色的上衣下摆塞进一条黑底白点的波点裙,露出那半截子光滑匀称的小腿,脚下却随意地蹬着一双红色拖鞋,毫无疑问,这是她装扮的重大疏忽。脚边的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着一身橘红色衣服,双手环抱着女人的腿,似乎对他的母亲很是依赖。而他母亲也不时的亲他的脸,用她长满皱纹的手在男孩头顶抚摸。王金榜沉默的看着他们,心中一片茫然。几分钟后,一辆绿皮火车撞开灼热的空气朝着车站驶来。王金榜迫不及待的挪动脚步想要移动到前面去,可他几乎是在原地跳踢踏舞,在他的前方,女人,小孩,还有头发花白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和他们抢,即便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
行李架子上早已放满了先前上车的旅客带上来的行李,王金榜只能找一个小角落来放置他心爱的行李箱,它肚子里可是装着他要到外地生活的全部家当,还包括他才写了三分之一的报告。一切安置妥当后,他正准备落座,却不料自己的座位上站了一个人,正是那橘色男孩,旁边坐着那中年妇女波点裙。她看有人来了,将她的男孩抱到自己腿上,“咳咳咳咳,咳咳咳”橘色男孩剧烈的咳起来。一排三个座位的最外边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和他们母子好像是一家人,穿衣很黑,甚至连他的胳膊也是黝黑的,看起来是个庄稼人。
列车缓缓开动,两边的建筑,道路两排的树木,在迅速地向后倒退着。王金榜感觉到好像坐上了穿越时间的火车,在过去和未来来回穿梭,抱有悔恨的人要回到过去,弥补曾经的遗憾;心怀希望的人要去到未来,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窗外景色渐从一排排房屋变成了田地的里的庄稼,王金榜从包里拿出了汇报要做的报告,须得在下车之前完成,因为下车之后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没有时间留给他写什么报告了。因为在工作上得罪领导,上级把他调到了外地,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怜了自己的老母亲。父亲去世的早,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跟着自己颠簸,可怜的母亲!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声把王金榜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抬起头正对上橘色男孩那戏谑的神情。敢情他刚才是对着自己咳,王金榜心里一阵火气上涌,当下孩子父母都在,自己不好发作,只好给那橘色男孩一个眼神警告,不要再来打扰自己。那波点裙也看到了王金榜的警告,把那孩子扯过去,嘴里边说着孩子感冒了,边拍着后背安抚他。橘色男孩不服管教无视他母亲的警告,仍然在车厢里咿呀咿呀的大声喊叫,又从波点裙怀里爬出来,甩下拖鞋,不,应该说他就没穿过拖鞋,他光着脚丫,挣扎着爬到女人背后,波点裙只得将屁股向后挪动几分。橘色男孩的屁股靠在车座靠背,脚踩在波点裙的蝴蝶骨上,头向上昂起,嘴里仍然咿呀个不停。波点裙的身体佝偻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好似田里的水稻因结了饱满的果实而抬不起头,他随即又跳到他父亲的后背上,然后王金榜就看见这位黝黑的大哥也结了饱满的果实,抬不起头来了。王金榜望向那得意的橘色男孩,他莫不是觉得我抢走了属于他的座位,因此他要折磨自己耳朵来报复自己。他渴望车厢里的其他人因受不了男孩吵闹来出声管教橘色男孩,然而没有。车厢内安静得很,除了橘色男孩的咿呀咿呀。王金榜不断用眼刀刮着橘色男孩和他的母亲,波点裙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过错,眼睛一闭就切断了和王金榜的交流,只留彼得在热锅上熬煎。彼得无心再投入工作,思前想后决定出言提醒一下这对”粗心”的父母。正当彼得准备开口的时候,列车乘务员推着一辆装满零食的小车来了,吆喝着饮料啤酒瓜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糖块。这下不用自己出口提醒了,列车乘务员一定会制止橘色男孩对这节车厢的统治,因为列车上是禁止大声喧哗的,应该是的,吧,王金榜心想着。“哎呀呀,这是谁家小朋友啊,怎么这么可爱”,边说着还在他手里放了几块糖。这完全和彼得想的相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在橘色男孩人有三急,暂时解救了王金榜。
天色渐晚,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闹腾够了也就睡了,这可苦了王金榜,他心烦意乱的睡不着,而这紧绷的精神却救了他一命。天将黎明时,列车驶过一座桥,桥面年久失修,在列车经过时,竟断开了一个口子。天刚蒙蒙亮,王金榜眼尖,一眼看清了状况,招呼着本节车厢的人赶快跑。列车速度太快,前面车厢的人逃过来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拼命地逃跑。王金榜在最里边的座位,外边的过道围的水泄不通,他突然灵机一动,双脚在座椅靠背上一蹬,身轻如燕地跳上座椅上方存放小件行李的隔板,随即便像壁虎一般迅速爬动。其他人有样学样,都学着王金榜爬上隔板,隔板下方俨然一副人间炼狱模样,不知道踩死了几个人,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在空气中,仿佛撒旦就在人们身边。王金榜运用爬上隔板的方法跑的很迅速,前面的黑洞已经不知道吞了几节车厢,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秒内。王金榜逃在最后一节车厢时,他感到一切都在向后面倾倒,黑洞正在吞噬着最后一节车厢。他脑海里浮现小时候和母亲在山上捡柴火;闹饥荒的时候母亲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每天晚上给自己的带的一个黑面馒头,他知道这馒头是怎样过来的,他也从来没问过母亲;生病时母亲背着他走七十里山路,脚上的血泡和磨烂的鞋底子;上学时同学嘲笑自己穿破洞裤时母亲借钱买布在灯下细心地为他裁好的新衣裳,还有自己那时候的热泪;自己分配到镇上工作时母亲做了一桌子菜来庆祝时,那黄花的眼珠,还有她欣慰的笑脸;遭到领导批评时那维护和安慰的言语,娘哟,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呢!我不能死!我还没叫苦了半辈子的娘享上清福,我不能死!要是他在去上任的路上死了,娘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哩!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继续往上爬,前面就是出口,哪怕摔断胳膊腿也要活下来!忽然身后身后一股力量竟然要把他拉到下面,他猛地回头。“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橘色男孩正抓着他的衣服一脸的惊恐带着恳求,“救救我,救救我”不等他细想,他伸手解开了衣服,随着橘色男孩摔下黑洞,王金榜从车厢顶部部一跃而下,下落后过程中橘色男孩面带恳求的惊恐在他面前环绕不去,不,他藏在惊恐背后的一定是另一副嘴脸,他是想要把我一起带走,只要我心软就上了他的当,许是他本就是魔鬼的孩子,他是来找人作伴的。
王金榜摔在了七个人的身上,一落地一股钻心的疼痛就贴上他的腿和胳膊,身下一片的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他挣扎着擎起一条好腿,和几个还能动的人沿着铁道向前走着。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它欢快地从青山里抬起头,散下温暖的阳光,把我们几个的脸照的通红。远处沿着铁轨跑来了几个年轻人,身后紧跟着列车上逃出来的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