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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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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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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爱

小城里,特色小吃满街是,但我总忆起娘在世时烙的薄薄的白面饼。怀念那暖暖的幽香,怀念那段虽清贫但温馨充盈的日子。

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小路静静地卧在绿油油的田间,像熟睡的样子,甜甜美美地享受着春风的爱抚。阳光摆脱了冬的阴冷,和煦起来,明朗起来,柔柔地吻着路边的小草和花儿。

春,唤醒了田野,也唤醒了小路尽头的村庄。

春,把温暖送到了小村的每个角落,当然也不会忘记那座用石头砌成的小院。

院子里整齐地栽着几棵梧桐树,树长得粗壮,树上的桐花开得热热烈烈,满树的紫,满院的香。

树荫下一农家女人蹲在地上,她面前放着一个用三块砖头支撑起来的圆圆的铁鏊子(烙饼用的炊具)。女人拿一把柴草送进鏊子下面,火灭了,她低下头鼓起两腮用力地吹,鏊子下面窜出一股浓烟,呛的女人咳嗽起来,并流出了眼泪,女人便用袖子擦拭着眼睛。在一旁围观的孩子也跟着咳嗽起来,那是女人的三个儿女,两个大的是男孩,最小的是女儿。他们宁肯被呛的流泪也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在那个清贫的年代,白面饼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对农家人来说能吃上一顿白面饼是奢望,更是一种享受。所以他们宁愿被烟熏火燎也要守在那里,生怕一转眼那白面饼会飞了似的。女人又鼓起两腮,还是用力吹,火着起来了,三个孩子欢呼雀跃。笑声和着满院的花香,和着缕缕青烟缓缓地飘到街上融进春风里。

饼在鏊子上鼓起了几个泡泡,那是饼受热产生了热气引起的。女人用一个样子像短剑的木片将饼翻过来,继续烙,泡泡越来越大,最后饼鼓的像足球,热气实在憋不住了便冲破了一角,热气“哧、哧、哧”地飞奔出来,惹的三个孩子“咯、咯、咯”地笑。

饼熟了,满院的香升腾着。女人用木片挑起放进竹筐里,那热气还在“哧、哧”地响着,只是没了刚才的气魄。

三个孩子围着竹筐,小女孩怕烫不敢拿,那个小点的调皮男孩用早已准备好的竹竿将饼挑起,跑到树后,小女孩便追,男孩围着树转,女孩怎么也撵不上,便使出绝招,“哇哇”地哭起来。女人边烙饼边大声喊:“熊孩子!快把饼给妹妹”。那个大点的男孩赶到他面前,拉长声音喊着“一”,“二”,还没等到“三”这个字喊出,他便缴械投降了,不然的话哥哥会拧他的耳朵。得到战利品的女孩破涕为笑,他也在一旁“嘿嘿”地笑,因为他只是逗逗妹妹而已。

这是我的从前,我小时候的一组真实画面。

那个浸润在春色里,开满梧桐花的石头小院是我小时候的家;树下烙饼的女人是我的娘;大点的男孩是我的哥哥;爱撒娇的小女孩是我的妹妹;当然,那个调皮的男孩便是我。

第二张饼烙好了,哥哥分给我一半。饼里卷上小葱和咸菜条,那味道,甜绵绵,咸滋滋,香喷喷。感觉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我和哥哥直到吃地站不起来才罢休。娘烙完饼走过来,见我们撑成这样只是笑笑,那笑里有心疼也有期望。娘手里也拿着饼在吃,不过那饼和我们吃的不一样,有黄色的,还有暗黑色的。当时并没在意,后来才知道娘把纯的白面饼留给了我们,而她自己吃的饼里掺了多半的玉米面和地瓜面。因为在那个年代生产力低下,粮食产量低,农民种出的小麦基本上交了公粮,分得的小麦少的可怜。村里的人们把小麦磨出的面称白面,那是稀缺物资,种地的农家人主要靠玉米和地瓜度日,赶上收成不好,有时连玉米和地瓜也吃不上。父亲在外地上班很少回家,娘要去地里忙农活,还要照顾我们,还有一大堆家务活,是多么辛苦和劳累,但她把最好的东西让给我们。这就是母爱,博大,无私,平凡里透着伟大。

童年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度着,虽然清苦,但徜徉在母爱的温暖里,浸润在白面饼的余香里,日子也称得上有滋有味。脸上总是挂着烂漫的笑,那笑是天真的,无忧无虑的。

这样的日子伴我读完了小学,在我上初中时赶上分田到户,家里有了几亩田,父亲又不在家,娘更忙了,早出晚归,整日在黄土地里觅食。伴着娘的辛勤与奔波,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庄稼一年比一年丰收,农家人终于可以吃饱饭了。虽然还在交公粮,但白面不再是稀缺物资,白面饼渐渐成了种田人的主食,我们也不是以前的小馋猫了,但娘烙的饼还是一如既往地香。

后来我考取了重点中学,那时学校的条件还很差,住校学生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干粮。白面饼冬天不凉,夏天存放时间长,不易变质,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主食。娘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经常步行二十多里路把饼送到学校里,从家到学校都是土路,娘不会骑自行车,只能靠两腿步行,但娘总是很准时地把饼送来。

一次连续下了两天雨,我已弹尽粮绝,老天好像不顾及我的焦虑,雨没有一点儿要撤走的意思,仍然若无其事地下着。这样的天娘该不会来送饼了吧,我向老师请了假,借了同学的雨衣决定自己回家去取。那时正值深秋,雨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虽然穿着雨衣,但风一吹就像初冬的感觉。脚下的土路被雨水浸泡了两天,泥泞难行,走了不多远球鞋和裤腿便沾满了泥浆。当时真想转身回校,宁愿挨饿,也不想在寒冷和泥泞里折腾,但想到娘为了我风里雨里沿着这条路来来去去,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懦夫。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娘也一定算计着我没有吃的了,她在家里也一定很着急。想到娘焦急的样子,我便加快了步伐。

离家越来越近了,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路上,当我走近看清那个坐在泥水里的人时,心里一惊,抱住那人哭起来。那是我娘,她全身湿透,还有血从裤腿渗出来。

原来,娘怕我挨饿,冒雨为我送饼,当走到这个叫矿石坑的地方时雨下得急,矿石坑是大炼钢铁时挖的一个矿坑,坑很深,每年雨季总有人滑进去。由于这里低洼,四周的雨水都流到矿坑里,娘在雨水中没有站稳,便滑进了坑里,幸好被一块矿石挡住,后来又被路过的村民救上来。好险啊,如果被雨水冲进坑底,不敢想会怎样。

在村民的帮助下,把娘背回了家。

我跪在娘的床前,恳请娘以后不要再给我送饼了,娘最初不同意,见我跪着不起,只得勉强答应。娘被淋成这样又受了伤,我想陪娘几天,娘说:“农家人,身子是铁打的,结实着呢,这点小伤算什么。”娘从床上起来,一瘸一拐地找来干净的塑料袋,把饼重新装好。

当我从娘手里接过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饼时,觉得很重很重,那不仅仅是一包饼,还有娘沉甸甸的爱,有娘对儿子厚厚的期望。

娘见我不肯走,硬是把我轰出门外。

雨还下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

我和哥哥、妹妹最终没让娘失望,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并在城里安了家,总想把娘接到城里,但娘不肯,她离不开那座小院,她过惯了炊烟缭绕的日子。尽管我们不再缺吃少穿,每次回家,娘总会烙些白面饼让我们带上,我们也不客气,因为那是娘烙的饼,娘烙的饼永远是最好吃的。

我希望日子能这样安宁地过下去,看着娘静静地一天天地变老,每次回家都能吃上娘亲手烙的薄薄的白面饼。但,天总有不测风云,后来娘得了病,并且是很重的病,全家人虽尽了最大努力,娘还是离我们而去。

娘,就这样走了,一生为儿女操劳,不图什么回报,只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美好的前途,娘用一生的辛勤付出换来儿女的未来和幸福。

娘,真的走了,像一片落叶飘落大地;像一朵游云,拥挤着飘向远方。

但,娘暖暖的爱还在,那爱会温暖我一生,因为那是一种永恒的爱。

(本文原创,首发于《齐鲁文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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