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空

我十岁时，生活在靠工分分粮分钱的农业合作化年代。家里只有父母亲两个劳动力收入低，支撑着八口人相对贫寒的家庭，还要凑足五个孩子的学费，竟然把挣钱的希望分担在生产队分给的自留地上。他们起早贪黑，白天出集体工晚上赶到自留地种烟叶、红薯、芋头、瓜菜、果蔗，确保四季有产品卖能挣到钱。

当时家乡农村缺乏城市的喧嚣，没有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更多的是淳朴、宁静、祥和的空气，蕴藏着一种非凡的热闹。夜幕降临时，蓝莹莹的萤火虫忽闪忽闪，似乎在给行人指明道路。农家的狗叫忽近忽远，仿佛在威慑辖区的脚步声。树林中的布谷鸟唱布谷布谷，草丛间的蟋蟀唧唧吱吱，池塘里的蛙鸣呱呱呱呱；村外小河桥头时不时传来勒冒(壮语：俊男) 勒肖(壮语：靓女)哈嘹哈嘹的壮族歌曲。无边无际的天空繁星点点，眨着眼睛凝视着天下人与自然，生灵万物。

在叶翠花黄的自留地里，作为家里最大孩子的我，经常陪父亲去看他栽种的几畦烟叶，和他一起掰掉烟叶枝上疯长的嫩芽，防止养分流失。父亲仰望星空，给我讲他不抽烟却要种烟的理由。我也会陪伴母亲去看她起早贪黑种的瓜果菜蔬，跟着她挖坑栽苗淋水施肥。母亲遥望星空，告诉我爷爷奶奶在世时比我们更艰难。爷爷奶奶养育我父亲和大姑小姑，因为家里穷，三个孩子只能供我父亲一个人去读书。母亲指着天上的星星，含情脉脉地对我说：“人说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望苍穹，我和母亲细心地找寻着属于爷爷奶奶的那两颗星。

那时候，不是每个夜晚都能安静地听父母亲讲故事，我还要打着手电筒跟随父亲或母亲巡视自留地，生怕哪里少了什么东西。自留地靠山脚，夜里常有野狸老鼠光顾啃坏地里的庄稼。有一次，我发现被人挖走了一窝芋头和一株生姜。

坐下休息时，父亲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望天空，说了一条流传在家乡民间的谚语：“偷芋头可忍，盗生姜不容”。意思是说在饥饿的日子里，有些人有些事是被逼出来的，可以原谅肚子饿了没米下锅偷芋头充饥的人，不能容忍有鱼有肉吃了还偷生姜做佐料的人。我和母亲守夜时，她也会看着星空跟我讲嫦娥奔月、女娲补天和牛郎织女的故事。父母亲的话或对或错，深深地铭刻在我心灵中。

经过几个月坚守和悉心管护，自留地的庄稼熟了该收割了，那些天的晚上就更忙了。父亲说，他种的是土烟叶，不用熏烤，晒干后就能卖到几千元钱，加上母亲卖红薯芋头、卖蔬菜果蔗累计的几千块钱，在当时，日子算是过得很舒坦和滋润了。星空下的守望，使家里平时的开销和孩子们上学的费用都有了依靠。

那些日子，我看到的月亮又大又圆，星星格外耀眼。全家人都忙着到自留地摘烟叶砍果蔗，挖红薯割青菜，父母亲汗流浃背，挑着一担担烟叶、红薯、甘蔗、瓜菜，吃力地迈着步伐，把沉甸甸的希望运回家。不知何时，父母亲挺拔的背脊弯曲了。孩子们抢着要帮父母亲抬箩筐、扛捆子，纷纷对父母亲说：“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等我们长大了有出息了能挣钱了，再不让您们这么受累了。”

银色的月光洒在孩子们稚嫩的脸上，浩瀚的星空下，皎洁的月光把孩子们的身影拉得好大好长，孩子们似乎变成了男子汉。即便星空很遥远，模糊了童年的幼稚，虽然我们后来都衣食无忧，但我不会忘记人生曾有过星空下的守望。

后来农村分田分地到户，谁家自留地依然归谁家使用，可是我的家人们都到城里创业就业，搬到城里住了，我们家的自留地也让给别人耕种了。后来父母亲也先后告别了人世，思念他们时，我默默地望星空，寻找他们归属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