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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其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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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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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文物

30多年前,载入史册的中国式改革开放已进入高潮期。在广西平果市海城乡文化站旧址,集创作室、排练室、图书室、阅览室……于一身的三开间坐西向东的砖瓦房,前面连着群众开大会和文艺演出兼用的舞台。文化站后面有一棵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见这样高大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大叶榕树,据说这树没有千年也有八百。文化站的斜对面是坐北朝南我读小学时的海城完小,其前身是解放前的一座土司祠堂。那时,每当我想起这些我曾经学习工作过的地方,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充满文物的氛围中。

一天上午, 站长、站员、管理员“一肩挑”的我打开阅览室摆好报刊杂志等待读者,又在图书室里忙活。图书室里藏书千册,有文学艺术类、儿童小人书、农业科技类……供群众拿借书证借阅。这时,那海村巴衙屯有一位来借书的农伯报告,他们屯里有一农户起新楼房,来帮工的乡亲挖地基时挖出一坛子古铜钱。我心里清楚,文化站墙上挂着的《工作职责》匾牌上明写着保护文物的条款。古铜钱是文物,职责使然,文物当保护。于是,我于第一时间打电话上报县文化局和县博物馆,不到两个小时,县文化局和县博物馆派来了几个技术人员。由我当向导,我们一行五人风尘仆仆地去到巴衙屯,找到了建房户挖地基时发现古铜钱的位置,又去建房户家里,主人从里屋拿来一袋子(装古铜钱的坛子在挖掘时不小心被打碎)经粗略处理,除掉泥污的古铜钱。

主人招呼我们在堂屋坐下,和他亲热说话间,我心里忽地犯糊涂,家里挖到一坛子古铜钱,在农村人眼里,那可是值钱的东西,要不他怎么拿到卧室里保存起来。我带县里的人来,是要拿走这些铜钱的,从他手上活脱脱地夺走这些宝贝,他答应不?

喝完了主人泡制的金花茶,这时正好到吃午饭的时间,主人加了一桌碗筷,硬是要让我们这帮县里乡里来的和他们做工的一起进餐。饭席间,我们和主人他们议论当年的收成,主人家打算建多少层楼。还没谈及铜钱的事,主人他们就纷纷说:文物受国家保护,应当上交给国家,这些道理我们懂……大家在谈笑风生中就谈好了铜钱的事情,让我们始料莫及。酒足饭饱后,主人二话不说就让我们赶快拿走这袋铜钱,连我们要给吃午饭的伙食费主人也死活不收下。后来这批铜钱一直存放在平果市博物馆里(2019年12月国务院批准平果撤县设市)。前年老家建设村史馆时,我和同事到市博物馆收集史料,还看到这些古铜钱,饱了一次眼福。我还得感谢挖到铜钱的老乡们的爱国情怀。令我欣慰的是,经过后来县博物馆的除锈处理和专家们的考证鉴定,知道这一袋子“孔方兄”都是1000多年前世上流通的货币,其中有唐开元通宝、宋治平元宝、西汉五铢钱、明洪武通宝、四川省、浙江省分别铸造的清光绪元宝等历代古钱币,有几枚是古朝鲜钱币。这批先民留下来的锈迹斑斑的古铜钱,让家乡的悠久历史有典可查,有物作证,可追溯到千年之前,我们的祖先在千年前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创造文明。

与我同辈的故乡人,没有人不知道海城乡那海村有一个巴衙屯,后来“破旧立新”才改成了巴芽屯。巴衙屯曾经有过一段非凡的历史,古时的巴衙屯有官府衙门,确实与衙门政治有关而取其屯名。明嘉靖七年,朝廷出征海城乡这一带地方,带队的将领韦良保立下了大功,被封为土巡检司。到清代,朝廷仍然授予韦氏世袭此职,所在地叫做那海堡,就是今天的平果市海城乡。清末民初,广西共有25个土州4个土县10个土巡检司3个长官司,就包括下旺土巡检司,即下旺土司(韦氏土司)。我的亲母韦氏就是下旺土司的后裔,母亲有四个哥哥一个妹妹。在韦氏族谱中,母亲排在第二十几代的“祖”字辈。

古时候巴衙屯因为设过衙门,所以屯里巷间道路都是石块和石板铺就。通往下旺土司衙府城堡、城墙、护城河桥、三大城门的石板路,就是“班巴衙”(壮话音:衙门村)的铁证。这些古时打上人足迹、马蹄印,由粗糙变光滑,由坎坷变顺畅,书写着百年沧桑的一条条石板路,我奔跑在上面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现在这些石板路已被柏油、水泥路所覆盖,深深地埋在地下。

同时与石板路销声匿迹的,有一条古城墙,东南面有一段是料石砌成的石墙,矗立在山坳口,护着土司城堡的后院。其余各面是用从护城河挖起的粘土夯打成的土墙,土城墙自东向西,分设有“古丽”“绍兴”“古榕”三座孔洞型城门,死盯土司城堡的前方和左右两面。城墙高约三丈,顶宽三至四丈,底宽四至五丈。城门洞有一间房子宽,小时候,我随母亲到田间去割稻谷收玉米,挑担经过“古丽”门时,在门洞里纳凉歇息,那里有石凳坐,有水果、凉粉、小吃摆卖,招待来往的人。城门顶上有枪洞炮眼,备战时用。还种有草木花卉供观赏。整座城门都是一块块数以吨计的石料石块隼卯相扣干砌而成。在没有现代建筑装备的时代,建成这样了不起的工程真是奇迹。

城门将城内的大街小巷与城外的屯落村庄贯连起来,每座城门的前面都有多孔的石拱桥跨越护城河,形成一个联防联治,治理匪患、抵抗侵略的防御体系。抗日战争时期,倭寇来进犯时,城里军民团结奋战,依城固守,击退日本鬼子进攻,使这里从未被日寇占领过。

我这一代已经看不到土司衙府的真容。读小学时,还能见到韦氏土司祠堂。祠堂建在“绍兴”城门右侧,向着观音山正面,距离我家不到五十步远。祠堂座北朝南。庙宇前后三进,每进五间,两侧单层厢轩各一间,形成全封闭式的四合院。天井的通道用方块石板铺设,庙宇山墙青砖屋顶碧瓦,屋架全是铁木(枧树)构建。当时海城乡的石山上,百年可以锯成砧板,数十年长成栋梁之材的枧树随处可见,随时信手砍来。祠堂屋架为隼卯结构,梁、柱、檩、椽均雕龙画凤,柱子以雕刻石礅垫底,柱身精雕细刻。祠堂占地约一公顷,是当地的标致古建筑之一,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打,仍然保持坚固完整。

解放后,土司祠堂归人民政府所有,后改建成乡中心小学,我在学校里领教了人生的第一课。祠堂门前有一颗枝繁叶茂,老了还挂果累累的百年古树大叶榕,树下是乡文化站旧址,是我孩童时结伴玩耍,成人后站岗履职的地方。我在乡文化站工作期间,上级文物部门根据史料记载到访各地,寻访文物古迹时,古城墙的土墙已被改成了海城公社水电站引水灌溉农田的渠道;护城河被生产队回填了造田造地;从古城墙、古城门和石拱桥拆下的石料都被运走,或做成了水库排洪沟渠、或制成了水利渠道涵洞、或砌成了乡村公路路基;土司祠堂改建小学校舍时拆下数百吨的铁木被商贩贩卖到南宁制作木称称杆。

在我离开海城乡文化站前,上级文物部门的同志曾对我讲,只要文物古迹能保留遗址遗迹或者提供图片,兴许还能投资修复或重建。于是我找到了一位退休的中学美术教师,他有一本他画的当地的文物古迹画册,而且他的画图完整逼真。可是他的画册因为一次特殊遭遇不幸遗失了,这件事让我遗憾一生。

如今,海城乡遗存的文物古迹还有不少。离海城街上约1公里的巴郎山下有一处“卧云”摩崖石刻,面临旧城镇至海城乡公路,往西约一公里是同老、旧城、太平三乡镇到海城乡柏油路的交汇处。连同旁边的一座土地庙得到当地群众的保护,至今仍完好无损,我曾多次慕名赏识。

海城乡拥良村上良屯北边约200米的良州河上有一座良州平板石桥,始建于清咸丰二年十二月(公元1851年),长16米,宽2米,东西走向,桥面原由两块宽约1米的石板组成,平铺在4个高1.2米,宽1米,间隔为2.1米的桥墩上。现在桥面上铺有5块大石板,其中三块均为长2.2米、宽0.52米,厚0.25米。如今良州平板石桥仍为当地群众工作生活提供交通便利,当年在乡政府下村屯搞扶贫工作时,我经常走过桥上。这种用一块长石板铺就跨沟越坎的石桥,或用石块砌成的单孔石桥在海城乡田间地头还有很多,默默地为人畜踩踏。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观音庙,庙堂建在我工作十多年的海城乡政府南面,观音山山腰上。不知道是先有观音山还是先有观音庙,观音山与观音庙齐名。

我儿时见到的观音庙金碧辉煌,当时庙存的碑碣记载,明清年间还有修整,故观音庙始建年代应为明朝之前。据传在军阀混战时期,有一支战败部队经此地进驻庙下休整,悉心进奉神灵,后来屡战屡胜,挽回败局。另有一说,一位现代官员入庙求官如愿,升官荣耀后得意忘形,不回庙里还愿,后来丢了高官厚禄。数百年来,观音庙和其他文物古迹一样,受过自然灾害和人为破坏。后来那些破坏观音庙以及文物古迹的人都受到惩罚,爱护观音庙和文物古迹的人都得到善报。如今观音庙在当地群众庇护下,集资投工投劳,通路通电通自来水,装修了上山的台阶和护栏,整好了观景台,选举有威望的老人管理,每逢吉日佳节,客人络绎不绝,庙宇灯火通明,日夜香烟缭绕。

我还听闻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古时候有一年,有一支军队不知道是打胜仗乘胜追击还是打败仗落败而逃,经过海城乡时,因为随行的金银珠宝拖累部队转移,遂将宝物埋藏在海城乡的深山老林中。为了日后凯旋归来便于收复宝物,这部队留下了一句让人们猜测却找不到藏宝地方的谜语:“上有一棵椤(树),下有一棵棯(果),踮脚见万圩(地名),三百六十罐,不算一箩金”。后面这“一箩金”可说是一箩金子,也可说是一面金锣。这句谜语虽然念起来很别扭,但是用本地壮话读起来押韵。谜语中的树名、果名、地名都真实存在并为当地人熟知。可是这支军队一去就不复返了,后来有当地人打宝物的主意,但始终找不着藏宝地,宝物仍在土里藏。听了这个传奇故事,让我梦幻无穷。有时候我邂逅过的文物古迹仿佛海市蜃楼一般,呈现在海城乡的天空,让我心存不尽的留恋和向往。有时候我低头沉思,感叹海城乡到处都有文物古迹,都是藏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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