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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其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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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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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笼和布鞋

去年冬天有点冷,今年入春了还有几天“倒春寒”。龙年春节,儿子从深圳带回来了买给我的一个电暖器和一双棉靴,怕我在家受冻。烤在身上,穿在脚下,一阵阵暖流热在心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年代流行的火笼和布鞋,一幕幕戏剧般的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多,生活窘迫,经常是吃上顿愁下餐,一件衣服哥哥的我穿短了才给弟弟妹妹穿。每年到冬天,孩子烤火取暖是一件必须的事。我家兄妹五个,我是老大,到冬天穿着最好的是一件卫生衣和灯芯绒裤,常常被冻得瑟瑟发抖。上学更是苦不堪言,小学靠近河边,寒气逼人。上课时,冷风冻得我跺脚、搓手、握耳、发抖。

冬天早晨特别冷,我赖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父亲看懂我的心思,走到床边跟我说:“友儿,到时间上学了,去学校记得带上火笼。”

我既惊又喜。原来,疼我爱我的父亲编制了一个火笼。这种火笼主要部件是一个小瓦盆,外面套上竹编笼子,下半部是瓦盆装上炭火,上半部是缕空的竹篾,便于烤火,小巧玲珑,适宜上学的小孩使用。

那时很多同学都用火笼,上学时,拎着火笼晃晃悠悠,蹦蹦跳跳,欢声笑语,煞是一道风景。带着火笼去上课,相互鼓起学习劲头。

有一次,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课时,教室里飘逸一股浓浓的焦味,我的火笼木炭装的太满火苗烧到竹篾子冒烟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幸好几个同学赶紧过来帮忙,虽然弥漫的烟雾没了,但难闻的气味还在。好在老师没有责怪我,让我往后注意安全就行。此后,我经常检查火笼安全,上下翻看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安全隐患,依然拎着火笼去上课,父亲也反复的交代火笼安全事项。

有了火笼取暖,我倍加珍惜学习时光,从来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不偷懒。同学们充分发挥火笼作用,下课走出教室,同学们把玉米粒埋进炭灰里爆出玉米花,烤出的红薯香气扑鼻,同学之间情谊更亲近。

火笼记忆酸涩又甜蜜,它陪伴我度过了物质匮乏,但精神富有的童年。陪伴我长大成人让我刻骨铭心的还有母亲缝制的一双双布鞋。

那些年冬天的夜晚,忙完繁琐的家务,关紧家里的畜禽,孩子们安然入眠后,母亲就在后屋的三脚铁灶下加了几根木柴,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熊熊的火焰弥漫屋舍,母亲坐在灶火旁一针一线地纳鞋底。

鞋底是母亲用一层层的布料粘贴而成,厚度大概一公分多。母亲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打眼,在针耳上穿上棉线绳,用力把针尖刺入锥子眼上,然后在手指上套上一枚顶针,借助顶针使劲地将针穿透鞋底,捏紧穿过鞋底的针尖用力往外拉。实在拉不动时,还得绕拳头拉绳,一针一针拉紧绳,也不知道要熬多少个夜晚母亲才能纳好一双鞋底。

有时候我一觉醒来还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弓着身子,双脚搁在灶旁,认真、细致、专注地纳鞋底,她不时伸手擦一下眼睛,还会把锥子和针尖在头发上摩挲几下,继续飞针走线,她把纳鞋底的绳线扯得很紧很紧,仿佛也把生活的无奈和辛酸、对我父亲的深情、对孩子们的殷殷期盼都融入这不遗余力、真真切切的一针一线之中。虽然她不断打瞌睡,但也不影响她做鞋的质量。她纳好的鞋底平整、结实、够厚,细小的针脚成千上万个白点把鞋底划分成整齐的菱形,她把流淌在血液里的智慧和力量全部移植在这些图案里,这些图案里蕴含着不同的内涵,储藏着斑驳的日子,还有母亲不曾流露的心中的秘密,诸如孩子们的前程、家庭中的生计,以及远离家乡的亲人们。

鞋底纳好了,母亲便开始制作鞋面,制作鞋面技术含量更高一筹。只见她将纳好的鞋底在鞋面的布料上比划一番,用画笔或者锥子打上记号,画个轮廓,就能剪出一双与鞋底吻合的鞋面来,然后将鞋底和鞋面缝合到一起,再用刀子把鞋底外侧刮一遍,一双布鞋就做好了。

紧接着,母亲把我叫到她跟前,让我试试新鞋合不合脚。试鞋前她已经用左右脚形的木模子分别撑开左右的鞋里。新鞋总是很紧的,我力气小,扯不上两个后鞋跟。母亲就会蹲在我的面前,双手绕到我身后,用力帮助我扯后鞋跟。母亲做的布鞋穿着舒服,而且很好看。新鞋一穿到脚上,我会用力在地上踩几下,迈开大步在屋里转几圈,然后带着喜悦到处跟伙伴们炫耀去了。母亲见我高兴她也咧嘴笑了。

穿上新鞋,沉甸甸的母爱便透过那细密的针脚,由脚心传遍全身,让我去完成我的学业,去对付艰辛和磨难,打发一个个平凡的日子。尽管布鞋经不起雨淋,却是我顶天立地的牢固根基,踏实惬意;尽管道路纵横交错,有曲折、有阴暗、有泥泞、有坎坷,可前方目标正确,人生的路不会走错、不会走偏,心中总是充满幸福和欢乐的阳光。

有一年冬天,家乡的雪花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而来,村庄银装素裹。几天后,气温回暖,积雪融化,弄得道路泥泞湿滑。在回家的路上,我舍不得弄湿布鞋,把鞋子提在手里,刚刚踩在地上,就遭到冰冻的电击,连牙齿都在痉挛。走完一段路我便适应了,感觉不冷了,或者是麻木了。刚走进家门,看到我赤着脚走路,母亲便惊讶地叫起来:“儿呀你怎么赤着脚!”我鼻子一酸,说不出一句话。母亲迅速地给我打来了一盆热水。洗过脚,穿上了干净的布鞋,一股暖流便进入了我的身体,是母亲无微不至的爱。我高兴地说:“妈妈,真舒服!”

我恭维的话触动了母亲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她的眼神朝向门外,脸上露出骄傲和自豪的样子。母亲仿佛回到了她的年青时代,她沉思片刻,喃喃说道:“我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针线活能手,曾经惹来钦羡的目光,我和你父亲就是拿布鞋订的亲,在那个年代,布鞋是我展示的手艺!”此刻,我突然觉得母亲是我心中的一名女能人。

那年,我穿着布鞋去考试,考取了乡镇干部,分配在本乡文化站工作。两年后我谈了女朋友,她看到我的布鞋旧了,笑眯眯的对我说:“人家都穿皮鞋,就你这么喜欢穿布鞋,我给你做一双新的吧。”

说着,她从书桌上拿来了一张旧报纸,对着我的脚剪了鞋样。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晚都在电灯下忙碌,熟练敏捷地飞针引线,那匀称的白色的针线点在鞋底生息繁衍着。在我的房间里,电灯光在夜里影影绰绰。她看着在身边伏案做文章的我,又笑眯眯地对我说:“哥,写文章就要像纳鞋底一样,每一个字都要写得端端正正才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恍惚间,我又想起了母亲做布鞋的那份情怀。

父亲编火笼,母亲和女朋友做布鞋,一代又一代,生长在乡村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在沿着同一条路径走着。她们所保持和传承下来的,也许并不仅仅是一种制作火笼和布鞋的工艺,更是这些工艺所包含的内在的文化和绵绵不绝的人文精神,还有工艺中维系着的人间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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