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一个周末, 我回老屋看望母亲大人。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一眼望去,一丘刚刚收割完的稻田里,有两个婆婆子正一字排开弯腰捡拾稻穗,也就是土话说的捡禾线子。我再走近一些张望,两个老人中,那个身胚子矮些的,正是我那年过七旬的老母亲,另一个是邻居杨毛娭。
杨毛娭是“五保户”,身体比较健康,前几年老伴过世了,村里对其照顾得还蛮好。每到收割季节,她就闲不住,到方圆几里路的田里捡禾线子,一季下来也有几百斤稻谷的收获,除了贴补口粮外,还可以喂些鸡鸭。毛娭捡禾线子的事我早有耳闻。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开始也加入到了捡禾线子的行列?我正纳闷的时候,眼尖的老妈一眼就发现了我,朝我边打手势边呼唤我的名字,我来不及犹豫,停放好单车就径直走下田,三步并着两步来到母亲身边,先接过她背着的蛇皮袋子。
对我的下田,母亲一个劲地唠叨,生怕我弄脏了鞋袜,生怕我遭了太阳晒,忙叫我上岸去先回家休息,一边说着一边把门钥匙递到我手上。母亲的劳作,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妈妈,回家去,别再捡了,我说。可母亲瞧了瞧日头,觉得时间尚早,还想再捡一阵子。见拗不过母亲,我就也不打算先回去,索性陪妈妈一起捡。自从进城,离开田土20年了,我今天能陪母亲在田里捡一回禾线子,重温童年趣事,就是弄脏了鞋袜,汗湿了衣裤,我都会觉得温馨,都会认为值得,绝对没有一丝后悔。
我和母亲,还有毛娭,边捡边聊,都蛮高兴的,她们的话多,我的话也不少。妈妈说,她和毛娭一起连续捡了两三年的禾线子了,因为怕丢了崽女的面子,怕让别人说闲话,而遭到我们的责怪和阻拦,就一直瞒着没有告诉我们做儿女的。母亲还说,一天下来,如果运气好,手脚快,每天捡个十几斤稻穗不稀奇,整个收割季节下来,她的成绩也还可观,平时过年过节给我们吃的大母鸡,就是她捡的谷喂大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母亲还告诉我,她们拾稻穗很讲规矩,若不是整块稻田已经收割完毕,打稻机或收割机已经移到另一丘田里了,她们是绝不下田的,因为怕人怀疑她们顺手牵羊捡去那些现存的稻穗。因为母亲捡禾线子一般都是在本组和邻组农户的田里,大家平日就是很熟识的邻居,有时有好心人要把几把稻穗给她,但母亲横竖不肯要。母亲的勤劳、母亲的品性,是对我人生永远的教诲。
听母亲一聊,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小时候,有一次暑假,我也想尝尝拾稻穗的趣味,吃完早饭就跟在妈妈的屁股后头跑,可是不到大半天便被晒得头昏脑胀的跑回家,捡的稻穗连喂一餐鸡都不够。可妈妈回来时捡了几袋子,一看就知道妈妈她要跑多少路,流多少汗,才有那些收获。母亲平时做事就不输给别人,捡禾线子更是一点也不示弱。从这件事我悟觉了一个道理:即使是有东西摆在地上让你去捡,不是舍得吃亏也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到手。
说实话,我们几姊妹,有三个先后离开老屋进了城,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生活、工作条件尚可,并且都很孝顺母亲,母亲也蛮欣慰。只是父亲不在,儿女又没住在一起,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日渐孤寂。母亲又是一个闲不住的能干人。她经常对我们说,只要身体好没有病痛,情愿多做点事,一则可以锻炼身体,二则可以驱赶寂寞,第三还能够减轻一点你们儿女的负担。平时也确实有好心人开导母亲:你的崽女都还搞得不错,这年纪了,何苦还要出来劳累?我妈听了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笑一笑而已,还拜托人家别让儿女知道就是了,依旧我行我素。当我明白了这些后,我还有什么说的呢?面对我亲爱的老母亲,我无语凝噎,我只觉得我的母亲和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形象是多么的崇高。
不知不觉间,我和母亲捡过了几丘田,捡满了两蛇皮袋子禾线子。再环顾四周,只见在田间劳作的人们也都收工了。我也打点收获,随母亲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