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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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在青春年少时，总有一些梦想，或叫理想，尽管少年时的梦想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飘渺，可它毕竟支撑着我们走过一段如花蕾般饱满的多彩岁月。
一个梦想就像一粒种子，在心中播撒、萌芽、生长，往往是悄无生息的，抑或是与生俱来的，梦想的成活也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滋养浇灌的。
在人生的头一个十年我活得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这辈子会去做什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时的我天真得像树上的小鸟，快乐又简单，跟父亲要好吃的，缠着母亲要漂亮的花衣裳，跟玩伴们做五花八门的游戏……真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到了第二个十年渐渐有了自己的喜好，不知从哪天开始就喜欢上了文艺，从幼儿园到小学，生命中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唱歌跳舞，小学起我就担任着班上的文艺班委，一直是学校里的文艺积极分子，那时唱红灯记、跳白毛女，简直就成了活脱脱的小铁梅和喜儿。记得那时，我不仅在学校举办的各种文艺演出中唱唱跳跳，还不自觉地唱到了妈妈的厂里，那些叔叔阿姨一见到我就说：小姑娘！表演个节目给我们看看。我也很拿得出，只要他们要求，我马上会给他们唱个歌或跳个舞，他们总是给我热烈的掌声。
那一年我们家住的地委大院进驻了一支部队，他们一来就帮我们挑水、扫地、除草，将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很感动，晚上邻居们商量着写了封感谢信，还准备了几个文艺节目，来到连队，慰问新来的解放军。站在整齐划一的解放军叔叔面前，我高声朗读了感谢信，并演唱了现代京剧《红灯记》中李奶奶的一段经典唱段，我的演唱赢得了战士们的满膛喝彩……
或许就是这一声声的喝彩，一次次的掌声，埋下了梦想的种子，从此我做起了明星梦，幻想着有一天成为一个歌唱家。
揣着一个梦想，生活像雨后的彩虹，有了更多的色彩和情趣，每天踩着快乐的节拍，像一只百灵唧唧喳喳地欢唱，放飞着天真的五彩梦……
二、
随着生命的成长，生活中渐渐有了一些始料不及的苦恼。十二、三岁的中学时代，是女孩子最青涩的时期，身体的发育，带来诸多心理的困惑，心理的困惑又带来性格的变化，不知从哪一天起，变得羞涩、敏感、内向，再也不像儿时那样活泼张扬，也不再有强烈的表现欲，梦想的种子悄悄埋到了心底……
初二时，班上转来一位女同学萍，她也是个爱唱爱跳的活泼女孩，她的出现触动了我埋在心底的梦想，高山流水遇知音，共同的爱好让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共同的梦想，常常放学后在班上练习歌唱，编排节目，还商量着将来报考文艺团体。可我们感到这样盲目地练习终不行，便想找一位老师给辅导辅导，萍说她认识一个阿姨是某剧团的台柱子，我们决定去找她，拜她为师。
临去前俩人凑了几块钱买了一斤菊花酥（那是我们当时最爱吃的糕点），去拜访那位阿姨，问了好几个人总算找到她的家，她刚睡午觉起来，正对着镜子梳头，那个年代，在我们这些青涩的小姑娘眼里，她显得美丽又高雅，一看就知道是搞艺术的，可对我们的到来，她似乎并不欢迎，斜着眼瞅着眼前的两个黄毛丫头，冷冷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萍走到她跟前怯生生地说：“叶阿姨，我们想拜您为师，跟您学唱歌。”“唱歌？你们不好好上学，学唱歌？”萍愣了愣说：“我们特别喜欢唱歌，将来还想考剧团哩！”“对不起！我可没功夫教你们。”她的话给了我们当头一棒，满心的期盼、满脸的笑容，迅速凋落。我们尴尬地对视着，不知怎么办，这时萍灵机一动，拿出我们买的糕点捧到她面前，陪着笑脸说：“叶阿姨，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您…”萍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这是干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学得这种样子？快别烦我了，我要出去了。”这无疑给我们下了逐客令，我们只好怏怏地转过身，出了她的家门，她很快跟着出来，“嘭”地一声带上门，匆匆下楼去了。
走在路上，我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狼狈、委曲、气恼，如根根尖刺扎在心上，萍也将小嘴气得鼓鼓的，俩人一句话也不说，梦想之火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灭，我们无精打彩地在大街上遛达，一时不知该去哪儿，走到街心公园的湖边，我们在石椅上坐下来，望着波光闪闪的湖水发呆，这时萍手里还拎着那斤菊花酥，她忽然撕开纸袋，愤愤地说：“吃！吃！我们自己吃，干嘛要给别人吃？”于是，俩个失意的小姑娘含着泪将一斤糕点吃了……
三、
这次的小挫折虽然给我们浇了一盆凉水，但并没有让我们放弃梦想，我们决定不再拜师，自己练习，我们相约每天早上到学校的操场上练功、吊嗓子，等待机会，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像某位明星一样，被一个什么艺术团体发现，然后一举成名，可实际上这无异于痴人说梦，那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艺术团体来我们这里招生。直到几年后，省艺校来招生，我们才等到了一次机会，那时我和萍都上了高中，已经很少参加文艺活动了，可面对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还是满怀希望地报了名，尽管听说招的是唱黄梅戏的。
考试那天来了许多考生，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入考场，记得我是在萍之前考的，站在招考老师面前，我心里敲起了小鼓，紧张异常，报了自己最拿手的歌曲，可不知怎的，声音发抖老是放不开，唱出来的声音也完全变了样，感觉根本就不是自己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平常唱得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刻却唱不出来了。主考老师说：“别紧张，再来一次。”可我还是很紧张，声音老是闷在喉咙管里发不出来，试了几次都不行，看到主考老师皱着眉头，已有些不耐烦了，结果我一首歌没唱完就低着头跑出了考场……
躲在考场外的角落里，我的眼中充溢着泪水，心里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没有出息，轻而易举就将几年的企盼、艰辛、努力白白地葬送了。萍那天发挥得不错，可唱完后，老师却说她个子有点矮，给她量了量，只有一米五几，最后她也落选了。
这次的失利，对我们的打击可谓巨大，萍说：“不考了，安心搞学习吧！”我虽然还有点不死心，但一直没有再等到招生的机会，高中毕业后，我考上大学，萍顶父亲职进了银行，从此，我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四、
上了大学，可我依然痴迷于早年的梦想，虽然明知道将来只能成为一名教师，可内心里还在做着明星梦，对课业老是提不起兴趣。那时候，经常一个人跑到校外的旷野里，边小声哼唱着心爱的歌曲，边幻想着有朝一日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次将外语系同学的录音机借来，用磁带偷偷录了几首拿手的歌，然后跑到很远的一个邮局，在邮局外我徘徊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将那盘磁带寄给了某音乐学院。那些天我坐如针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苦苦等待，盼望着那盘磁带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让我踏上艺术的殿堂。可奇迹终未出现，不久后，那盘磁带被音乐学院退了回来，给我的答复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本院不收考生磁带。
我的梦想之塔再次坍塌，心中的失落似直落的飞瀑溅起冰冷的泪花，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梦想的破碎而消沉失意，不过从此我也彻底死了心，放弃了这个我苦苦追求的梦想。
五、
歌唱家的梦想失落后，我终于将精力放到了课业上，到了大学二年级，便渐渐对自己的专业课发生了兴趣，老师栩栩如生的讲解，课余时间的大量阅读，唤起了我对文学的喜爱。《红楼梦》、《水浒传》、《复活》、《巴黎圣母院》、《欧也妮.葛朗台》、《红与黑》、《基督山伯爵》……这些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让我沉浸到文学的海洋里，吸取了丰富的文学营养，于是，我的生活又有了新的色彩。我特别迷恋女作家的作品，那时读《简爱》、《飘》、《呼啸山庄》，经常读得彻夜不眠。如饥似渴的阅读不仅丰富了自己的心灵，唤起对文学的热爱，更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让我找到了新的志趣，私下里我开始写诗、写散文、写小说，至今记得第一首诗是发表在班上的黑板报上，第一篇散文发表在学校的校刊上，从次便一发不可收，我无可救药地做起了文学梦。
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教师，可我最大的爱好仍然是文学，业余时间最爱干的事仍然是读书、写作。后来，我又调到了机关，成了公务员，并辗转了好几个单位，可不论到哪儿，我都不能放弃对文学的热爱。近三十年来，伴随着人生的风风雨雨、潮起潮落，手上的这只笔拿起、放下、又拿起，但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文学的追求，对我来说读书、写作已成为充实人生，淡泊名利，保持良好心境的最佳途径，更成为一种宁静的生活状态，这些年来，正是文学给了我寄托，给了我梦想和色彩，培养了我的文人气质和生活情趣，让我获得了心灵的诗性飞翔。
在我看来，文字的魅力在于它的永恒，在于它能让思想升华，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会消失，青春、美丽、爱情，乃至生命都是稍纵即逝，只有镌刻在文字间的执著精神可以不朽，只有深埋在文字里的生命体验可以永恒，在文字的背后还可以看到自己消逝的容颜和灵魂深处的孤独，所以文学成了我情感停泊的港湾、心灵的栖所、精神的皈依。
六、
时光如飞花逐水般流淌，伴随着梦想，我走到了生命的秋天。时令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有着最美好的风景，金灿灿，黄澄澄的，人生的秋天却已失去了年少时的锐气和绚丽，有了几分萧瑟和散淡，但还残存着一丝暑热。
今年五·一长假我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萍，如今的她变得老练、精干了，她早已从银行内退下来，经营着自己的一个小公司，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那天，俩个中年女人坐在茶馆里喝着淡茶，漫无边际地聊天，抚今追昔，感慨良多，我将我的散文集送给她，她欣赏地翻阅着，然后带着几分落寞说：“还是你好，到现在还有自己的梦想，不像我，精神的梦想早已化作了物质的追求。”
我说：“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只要有追求，就有梦想。”
“哎？你说，当初高考时，我们怎么就没有想起来报考师大艺术系呢？凭我们的成绩考艺术系总没有问题吧！”
我哑了，看来，人们对自己最初的梦想还是念念不忘的，不管他后来怎样的发达，对那些无法实现的梦想还是心存遗憾的。其实又何止是最初的梦想，想想一生中我们有过多少次选择，又作过多少次舍弃啊！人生的憾事不是年轻时没有选准终生的目标，而是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世俗的制约、自身的局限、生命的一次次蜕变，都难以保证你朝着最初的目标迈进，人是最容易妥协的，因为要生存，我们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因为要生活，我们不得不像一头务实的老牛，埋头于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土地，无为地耕耘，所以不论你描绘过怎样的蓝图，最后都只能被命运之磨推着，身不由己地前行。
生活会改变一切，曾经重要的变得可有可无了，曾经挚爱的变得无动于衷了，人生的道路有无数条，可我们只能走冥冥中铺就的那一条。梦想这个东西永远属于有追求的人，对于中年人来说不管它实现了，还是没有实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应该为曾经有过梦想，追求过梦想而无怨无悔。
（该文原载2019年第11期《佛山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