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一）

（一）春

1

万物动情于风，山花绽放

怒江碧绿，隐忍，一改

往昔的汹涌放纵

沿途，百花次第开放

我蜗居于江边小屋

用江鳗逍遥的姿势

打牌吃酒，纵情春声

峡谷的伤口，轻轻愈合

2

一把春之火，炫灿

冬眠的睡虫萌动

河流顺走的——

早春桃花，细腻，浪漫

心锁打开，群山黛色

冰雪消融于风，木棉

藏血于色。江岸

纷繁，山花燃放。江水

绵绵，我端坐江石

往事如烟

3

丝绸怒江，沿峡谷

徐徐展开，翠绿

黄昏的门半掩，山峦放黛

一尾多情的江鲶

把生活带得风生水起

几只竹排，伏在江边

写意。岸边燃起

篝火，舞圆

4

星光失眠，冥想寄挂于北风

白霜，早于黎明醒来

鸟声，在荒芜的村庄

练习拉扯锯子，试图

将丰腴的往事锯出

血。此时河床裸露

鱼虾闭目，江水

吟唱春声

5

滇西的透地雨还在做梦

一条路，抛弃美颜

兀自在崇山峻岭荒诞

如伸出的无名指，穿戴起

无数传说和神话

路的尽头，拴着一座

古老山寨，炊烟袅袅

村口拢羊的老人，习惯性披着蓑衣

羊子们踏起黄灰，似一堂

炸开的炮仗迎接晨曦

一池春水，盈荡，赋灵

两只脚步惊扰的紫水鸡

飞越田埂

6

山茶花明媚春枝

蟋蟀多情，试图霸占一枚

头顶山草的圆石，佯装

现世的歌唱家，用搓揉碎玻璃的

声响，吟唱大地的厚重

周边野花细碎。一把弯镰

落满七色鸫的锈，藏在

苦荞地丰腴的一角

轻吟丰收的赞歌

7

花枝招展的春天

蛙鼓，错落田洼山丘

百虫演奏田园交响曲

来自大自然的天籁，径直

在内心种植桃树

不停忙活的乡亲

无心美景

8

风来，朝阳炫技

一叶荷，滚动露珠的街舞

清亮

突然想起一个人

两只斜飞的豆娘

逐波推动一池春水

曼妙

9

山风婉婉吹来，一袭白鹭花

炫目着白，酿造芳菲

飞鸟以迷人的姿势

飞出体内。心头突然一颤

我有多少想说的言语

羞于出口

10

黎明的清霜轻覆草坪

一阵阵鸟声，摇醒

山乡酣睡的梦。阳光

照亮一蓬青藤的黄绿

一朵山樱花，初绽蕊

蝴蝶轻盈。田野

驴叫牛哞，农机轰鸣

乡村繁忙的一天，开启

11

闪电，闪亮春日的节奏

大地万物生长。有人神经痉挛

有人从清澈的泉眼，读出

干涸的凝视，也有人

在枯萎的花朵中乞求露珠

还有人悔恨、焦虑，用虚度

填充风中张着的大嘴

12

春风轻抚草香

一丛月季关门生辉

几棵凤凰花拥霞披红

燃烧一面白墙

高枝上，箜茼花火焰灼灼

准备接受闪扯雷打

久别的人呵，你是那粒

沉浮的蒲公英，正

举伞划向——

未知

13

高黎贡山雾腾岚翻

九节狸的暗器，飞岩走壁

恙虫有梦，击水而歌

山溪，大地血液浑沉

一只失偶的大头蝾螈

正按着流水尖叫

风来，森林吟唱悲歌

雨来，我用小三弦叙述

一段村庄的历史

14

新芽羞怯，春雨欢欣

心口奔突蓝楹的火焰

河流潺潺，菜花浸弥黄金

红蜻蜓，用轻盈舒缓记忆

此时，我斜靠一座风雨桥

凝视流水。一根根木栏

横着，落满灰尘

像我的疲惫和忧伤

15

冰雪的纱巾垂落，山泉

浸润春心。一尾鱼

用不断生长的牙齿，咀嚼

光阴。碎银撒上草尖

承载岁月的皴痕，红杜鹃

开出大地的血。在滇西以西

我像一只青蛙，朝腹暮鼓

守着悲悯的大地，对着一颗卵石

无望倾诉

16

春雷，播种一粒农谚

图书里的桃林燃烧火红

我在色彩边缘画一枝山樱花

云在风中混淆大地的指纹

古籍里的野餐，道道馨香

新生的力量，让一声鸟鸣

挤进春的深处

17

纤纤苔草掠过飞鸟

地衣颤动风的旋律

变幻莫测的山云，俯身舔舐

露珠滚动眼睛

黄腹松鼠头顶雨水

同两只贪玩的蝴蝶嬉戏

山泉清冽，汩汩流出石缝

一颗山石下，麂鹿吹箫

我想邀人静心欣赏一幅

稍纵即逝、世人艳羡的

画

18

蜻蜓点水，春雨纷至

雷声翻滚泥土，馨香

几尾洄流的青鱼，挠痒

冬天尾巴的疤痕

大地丰腴，春色初现

我在初耕的地块上捡拾记忆

山箐，阳雀放出回声

19

那抹鲜红，拽紧缕缕春光

一个预言在内心发酵

一只黑鸟，响过山林的暗箭

于酒杯的醉态中，衔走谁的

灵药？谁的情人点击伤心

一地落红，零落开艳

大地暗疾初愈

20

滇楸的枝杈，游动泠泠空气

篱边，金合欢树初露芳华

风中，有人吟诵德里克·沃尔科特的

诗句。一朵叫灯盏的花

被斯人带离。一只巨型幺蛾子

宿醉。布谷鸟悠远叫春

21

一棵梨树，用雪花的白

舒展三月的芬芳

两只哈巴狗与一只花猫

上蹿下跳，正摒弃前嫌

山墙外，两苞山竹笋

一高一矮，搀扶一蓬青翠

多像这屋头生活的

爷儿俩

22

蛰居大地深处

几声鸟鸣叫醒耳朵

我守着山谷的幽静，草籽

萌动。一群蜂蝶纷扰着

飞近桃花的伤口，准备

用口器嫁接春天

23

寻访者，步入茶马古道

一步步探寻，幽深的持久

两旁叶莺鸣唱，绣眼鸟起哄

用春天的喙，攀摘春花

初蕊。我潜入森林

更深处，用叶韵和欢声

迭荡山泉

24

阳光打磨背阴山冰凌的獠牙

一簇簇秀色，打开山野寂寞

一丛山花，开得粉嫩

几只黄腰太阳鸟

手捏花瓣写诗。更远处

打碗碗花轻摇春天的

手。我学着以花的姿势

微笑，用记忆扫描内心的

河，流淌丰盈

25

白云发亮，一只戴胜鸟飞过草山

笛声初探空旷的深度

朵唏①的戕语，无法抵达

渐渐返青的水草，拉拽流水

妖娆。几只水獭的

流水线皮肤，翻动波光

看日渐渐落下，我心事摇荡

想起一位故友，心绪在清冽的

河中筑巢。夕阳血

风生长

26

春风送花香

炊烟袅袅勾人入梦——

无邪牧童端坐牛背

唇角吹响的叶韵

打破恬静山乡的宁静

阳光下熟悉的梯田

珵亮如镜

27

水草不紧不慢，摇着

蝌蚪悠闲的尾。双碟起舞

双翅翩跹春天的门

河岸少女俏立，百花正艳

逝去的水流，向清霜

作最后一次亲吻。我缤纷

陈年回忆搁浅在春溪滩涂

春雨如梦，风韵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