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贵嫂进趟城，住了一月楼房，跟着儿子进饭店吃了几回饭，回到村里，话就多起来。那地方贼好，月亮都赶村里圆得多。

 正月里走亲戚，贵嫂把儿子的阔气，说得四乡八村人人皆知。二月里上地，山前山后全都是贵嫂的高喉咙大嗓子。四月里锄玉米，贵嫂又跟人谝，小贵承包了兰渝铁路工程，能挣好多钱，随后她也会跟着小贵，进城享福去。

 贵嫂在孙家庙村算个人物，说话占地方。男人大贵勤劳，把家里弄得吃穿不愁，儿子小贵当兵3年，光荣退伍后，在县法院门房当保安。那啥地方，过去叫县衙，能上那里当差，咱小贵有出息吧。知道真相的人，便附和几句，哄贵嫂高兴。不知情的听了，写满一脸羡慕，人家租坟上冒了青烟了。

 大贵实诚，不多说话，老伴回回这样王婆卖瓜，他死活听不惯。没旁人在场，大贵劝贵嫂，别嚼舌根了，娃娃给人家看个大门，多大能耐，你不怕惹人笑话，我还嫌丢人。贵嫂听着，两眼一瞪，指着孙大贵的鼻子，你这棒槌，晓得个屁，这叫长自己志气！

　往后，大贵只顾埋头干活，再不接贵嫂的话头。他总是觉得，这么信口给自家娃娃长志气，似乎不够稳妥。果然，不稳妥的事情跟着来了。村里人进城办事，好歹都来找小贵。小贵多大能耐，他自己还不明白。不过村里人不管，能在县城里上班，帮娃娃择个校，上医院里混个熟大夫，还算个事儿？小贵气得直搓手，他想，问题肯定出在母亲那张爱说大话的嘴上。

 小贵给村里人办了好多事情，也有没办成的，慢慢人们对小贵有了褒贬。这年月办事难，鸡毛蒜皮都落人情看脸色。大话好说，稀饭难吃。小贵回家过年，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央告母亲不要再吹牛不计本钱。贵嫂见儿子急了，这嘴就管了一年半载。

 小贵天资聪明，几年保安当下来，积累了一些人缘，他充分发挥这个优势，混得人模狗样起来，一转脸成了房地产老板。二年回家过年，小贵开着豪华轿车，领着漂亮女友，风光无限。打麻将，甩着一把一把的钱，喝酒谁带一杯，给谁一百元现金。

 再往后，好多人路头路尾见了贵嫂，老远悄悄躲开。那些经常到她家闲谝的人，也极少踏进她家门槛，连一些亲戚，也不上她家走动。大贵觉着不对劲，只是他说话，不如放屁，他也没放过。大贵知道，再吹嘘下去，这孙家庙，绝对呆不成。

 牛马年广种田，今年贵嫂家里麦子丰收。照大贵的意思，得赶紧找人，抓紧收割。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贵嫂到村里家家户户找遍了，没有一个答应跟他们合伙的，孙狗儿，孙其录，还有四代成，都像变了个人，说话有前句没后句，意思很明显，不愿跟他家来往。

 大贵急了，再不上门求情，今年的麦子会烂在地里。晚上，大贵带着几瓶好酒，登门找往年的老搭档，也多亏大贵实诚，干活卖力气，几家人才勉强答应继续合伙，把成熟的麦子收完。

 秋里儿媳坐月子，贵嫂进城照看了几天，回来又吹得天花乱坠。说，天天鸡鸭鱼肉，生猛海鲜，吃腻了，梦中也想吃碗家乡的酸菜饭。面对贵嫂，村里人再次保持沉默。秋收，几个老搭档，彻底回绝了大贵。

 小贵，你不盼我们进城吗，这回咱不走了。贵嫂再次进城，拉来一车破旧东西。二老终于愿意进城了，好好好。话是这么说，大贵却总觉着儿子这话有些勉强。

 满满一个冬天，贵嫂两口子天天上公园里晒太阳，心里空落落地。晚上大贵想看看月亮，却看不到，他跟贵嫂住的那屋子，没阳台。元宵之夜，大贵想去阳台上看月亮，却听到了儿子跟媳妇说话，才知道，儿子这两年涉赌，差着别人上百万呢。

 大贵商量着要回乡下。贵嫂说，我不，要去你去。大贵估计她也想回去，只是不好意思见村里人了。

 不久，大贵坚决回了农村老家。他想，添粮不如减口，儿媳都不容易。再说春天来了，该下种了，咋能呆在城里坐吃山空呢。

       ——《百花园》201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