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黄土坡,比聋哥家还要高些。念小学时,天天得路过他家门口。
聋哥是个老好人,她小媳妇却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模样还凑合,不跟聋哥好好过日子。这是大人们关心的事情,我不会上心。我憎恶这小媳妇,是每回我买点煤油和食盐路过,她都会笑眯眯地霸占一些去,令人不爽。
几次我打了煤油回来,小媳妇堵在门口,极为友好地跟我商量:小满,先给我添一盏好不,昨晚就和你聋哥摸不着退衣服呢。那年月村里人都穷得山响,她家好像从来不灌煤油,单等着占这小便宜。
聋哥是我同族堂哥,对我家也蛮不错的。小媳妇在吃吃喝喝上也出手大方,有啥好东西,也乐于送我们共享。为此,她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我只有悉听尊便,父母更不说啥。但还是憋屈,始终有种被人戏弄的别扭味。我暗暗下定决心,必须瞅机会报复一把。
机会说来就来,一个春天周日的早上,我还做着美梦,就被娘连推带搡地弄醒了。我揉着睡眼,不住唠叨,干啥呢吗,星期天都不让人睡饱。来来来,小满,往这木盆里尿泡尿,你再睡,睡一天娘都不管了。
娘,咋把尿尿弄这里面?
这你就不懂了,大夫说你这叫童子尿,可以给你聋哥家媳妇做药引呢。
娘,她得了啥病,想喝我尿尿?
这你甭管,小孩子家家,也不懂。
我没有继续问娘,一是当场尿尿确实也憋着了,二是我已想好如何报复她了。
娘,那你出去,我要尿尿尿了。
嘿嘿,这么个小屁孩,还晓得羞了。母亲一边走出屋,一边好像跟谁说话。
那天我狠狠尿了一泡尿,还往里面打了两颗坏掉的鸟蛋,嘿嘿,哈哈,我乐死了。
二回,我买盐再路过她家门口,小媳妇再嘻嘻哈哈跟我耍贫嘴时,我就做出羞她的鬼脸,我这儿还有药引子呢,要要?小媳妇头一回在我面前羞红了脸,你这个歪脖子……
这事我娘知道了,批评了我,还差点打我屁股。小媳妇劝娘说,没什么,小屁孩嘛,晓得啥叫怀不怀孕。不,我要复仇,她害得我挨了娘的批评。
上二年级那年夏天,聋哥家场地里晒麦子,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他家草席上蹭过来了,还把那饱满的麦粒儿弄得满地都是。
嘿,弄啥着呢!一声吼叫,从天而降,我差点被吓晕过去。
心眼这么坏,还念啥书,我家谁招你惹你了?连珠炮似的语言轰炸,把我震昏又震醒。聋哥正在他家屋前的苹果树下打草鞋,他头一回对我这么不客气。声如斗牛,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多丢人啊。随之,我也恨透了聋哥。
来年秋天,总算逮着了一个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机会。当然这次纯属意外,我也是无心的。
那天村里静悄悄地,聋哥也帮我爹娘打场收荞麦去了。中午吃饭时,我还看见聋哥家小媳妇在屋里忙来忙去,这会儿咋就不见了呢。其实,我更在乎她家满树的红果子,我甚至想把他家苹果摇落一地,叫同学们都来品尝。
我不敢轻举妄动,贼眉鼠眼张望时,果然看出蹊跷:聋哥家屋门紧锁,通往二层的竹篱笆楼上,却搭了一架木梯,显然有人上了他家二楼。慢慢地,发现二楼的竹篱笆,似乎也在轻轻晃动。
有贼啊,抓贼啦!如今想起来,当天我自己实在有点贼喊捉贼的味道。村子里其实一个大人没有,只有一帮小学生,还有一个邓老师。我这一喊,竟然把邓老师慌慌张张地从聋哥家里喊了出来,小满,当好你的学习委员,好好念书,不敢胡说,啊?赶紧的,上学去!说完,邓老师也做贼似的溜了。
那时对于男女之事,我还似懂非懂,见有邓老师在,也不怀疑什么了。听我呼喊奔赴而来的学娃子们,也作了鸟兽散。
回头再见聋哥家小媳妇,她的脸色,比树上的苹果还红得多多。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我放声歌唱着,从她家门前飞越而上。
这年冬天,邓老师调到另一个村当老师后,聋哥跟小媳妇的关系也和谐了。
如今聋哥家小媳妇已过花甲之年,领两个孙子在城里上学。我常跟她玩笑,老嫂子,回想当年,你该不光感谢我那泡童子尿吧?老嫂子红着脸,咬着我耳朵说,你那歪脖子小鸡鸡,看着也丑疯了。啊!我这点私密,你咋知道?此后,我再也不敢随便招惹她了。
《共城文学》2015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