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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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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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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事

 

村  事

 

    村里,数麻狗和黑蛋两家子和气。

    本来,麻狗和黑蛋是一搭出生,一搭长大,一搭娶媳妇成家立业的,虽说都没进过学坊门,麻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黑蛋两手写不出个“八”字,可脑瓜子还都灵动,没教没啥地,一个会啦二胡,一个会弹琵琶,拉得颤颤儿地,弹得响响儿地,还怪好听哩。大人们见娃娃将来还有点出息,便让他们学了点手艺,黑蛋学的木匠,麻狗学的铁匠,农村里有句俗话,家有千贯,不如薄艺在身。他们呢、一学就会,还都高超。

    前些年,政策吃紧那阵子,两个人的手艺都给凉拌了。只得打牛屁股,受队上不阴不阳的气。两人夜里才钻到一搭儿,没眉没眼地乐上一阵子,合伙弹一段“洛阳溜溜的桥”,消消心里窝的闷气。那阵儿,数他两家人口多,娃娃猪娃子一样一大帮,劳力又少,旁人少不得要磨嘴皮子,他俩自然就成了背包的。队长张口说麻狗的鼻子歪,闭口道黑蛋的眼睛斜,他俩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好彼此拧成一股绳,顶着。顶不住了,一个给一个打气:“怕啥呢,活人的日子长着哩!”

两家子房檐搭房檐,住一搭儿。麻狗在西面,黑蛋在东侧。黑蛋一抬脚就在麻狗家里,麻狗一扭屁股就坐到了黑蛋家的门炕上。麻狗时常端上碗,往黑蛋的门炕上一坐,动动筷子,嘴里说:“吃馓面饭舀去。”吃完了,一展手,盛一碗黑蛋家的饭,接着吃。吃过饭上地,走东头,麻狗喊黑蛋,走西头,黑蛋叫麻狗。他俩一搭上地,一搭收工,像是一对恩爱夫妻,经常两人还互相打趣:“你不该变成公的。”

    两男人和气,两女人也亲热。黑蛋的女人和麻狗的女人都是打外地娶进来的,两人年岁相差尺寸不大,相貌也像是亲姐妹,都能干,文武不怯,屋里门外的活都提得起放得下。也怪不得两男人时常跨自家女人夸得直冒口水:“多亏娃他妈给我撑腰。”麻狗的女人信实黑蛋的女人,黑蛋的女人信实麻狗的女人,两个妇道人家绝不为小里巴几的事儿破脸。黑蛋家没有酸菜吃,麻狗的女人晓得了,少不得开腔说:“来盛嘛,怕个啥,一碗酸菜摊牛价马价?”黑蛋的女人便去盛。麻狗家没有磨上面,黑蛋的女人慷慨解囊,把柜子里的玉米面粉二一天作五,一家一半,还主动送货上门,麻狗的女人也不推辞。

    太阳升了又落了,月儿圆了又缺了,黑蛋和麻狗从彼此的屋里出来了又进去了,两家子始终和好如初,相安无事。

    曾几何时,麻狗家靠打铁一下字倒腾出个万元户来,百儿八十里颇有点儿名气了,麻狗和黑蛋家不知不觉便少了来往。

    起先,麻狗也不觉着两家有啥隔阂,闲里忙里还是脚一抬就进了黑蛋家的门,只是很少端上饭碗,到了,往往心里有事记着要弄,板凳都坐不热,一拍屁股又走了,反正在黑蛋两口子眼里,麻狗那是十足的穷汉变富,仰天露肚,怎么瞅着,心里都不是个味儿。黑蛋有时也去麻狗家坐坐,男子汉大丈夫嘛,当然连烟都抽不了一锅子,就走。两男人装大气,两女人却不这样,一个给一个害冷病。尤其是黑蛋的女人,黑蛋前脚还没迈进麻狗家的门槛,她就后脚指桑骂槐地高喉咙大嗓子地唠叨起自己的猪来:“这到底是槽上吃食的蠢猪,也不晓得东一头西一头乱跑个啥!”接着,拉开嗓门又骂起了鸡:“这野猫子叼的死家伙,自己的房子没底还是没盖儿,成天乱飞乱跑,咋就连个臭蛋也下不到自己窝里嘛!”黑蛋女人也不知在骂鸡骂猪还是在骂人,反正黑蛋如坐针毡,只得借口走掉。

    当然了,麻狗的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上地去,在家里不给娃安排活儿,走到东头,才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我的乖女儿,晌午间下上一锅鸡蛋面,送上地来,旁黑早点煮一吊子肉,两三天不吃肉了,怪馋人哩。”黑蛋女人在屋里听得一句是一句,鼻子眼里都是气。

    不过,两家人彻彻底底断了来往,还得从去年春上说起。当时,黑蛋两口子一合计,也要重振旗鼓干木匠活儿,风声传出去,麻狗头一个出面支持,还拿出五百块,给黑蛋垫底,黑蛋两口子谢天谢地。

    年终,黑蛋家果然也有了赚头。腊月里,黑蛋回到村里,宴请全村人,人们个个喝得烂醉如泥,这回麻狗不知为啥没有参加。后来听人说他之前就在自家喝高了,怕再来黑蛋家喝重复酒,伤胃伤身子。

    大年初一,黑蛋两口子好心好意拿了五百元,外加两瓶瓷装“陇南春”给麻狗拜年,却碰了一鼻子灰。钱如数收了,两瓶好酒麻狗死活不要,说他家的好酒有的是。这事,听听,像话吗。

    打这往后,麻狗再也没有踏过黑蛋家的门槛,黑蛋也不好再去坐麻狗家的板凳。今年三月三,麻狗修农具,打锄头,全村人都来了,就没见黑蛋的面。四月八黑蛋套犁,也没见麻狗的影子。平日里,黑蛋见了麻狗,或者麻狗见了黑蛋,两个人都在张嘴,只是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村里人都说,两家人这一辈子算是好到头了。还说,人也真怪,穷得屁都夹不住那阵,好得没法说,今儿个都有饭吃了,倒变了脸了。

 

《飞天》1988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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