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师傅,你家着火了,还不回去?听着这活,旁人都嘿嘿笑,老祁却手握口杯,继续观棋。
老祁会不会下棋,说不好,可他喜欢观看别人下棋,人所共知。老祁还能做到观棋不语,这一点甚至是他唯一的美德。有时双方鏖战到紧要处,旁人个个两手痒痒,蠢蠢欲动,老祁却能坐怀不乱,啥屁不放。
一回,老伴儿突发心脏病,人都送了医院,老祁还在看人家炮打翻山。事后有人数落,他盯着对方,声音突然提高八度:啥人嘛,咋不喊我一声?他这一声,近乎吼叫,怪吓人的。
老祁你看啥锤子呢,晓得马别腿吗你?老祁看棋时间长了,有人就怀疑他干脆不会下棋。老祁一听,高声大笑起来。老祁笑起来好看,牙齿整齐,有点慈眉善目那感觉。
因为下棋,老祁年轻时蹲过大狱。老祁化成灰也忘不掉被人冤枉的滋味,也怪自己争强好胜,赢了队长祁玉清的棋局,还对旁人吹嘘了几句。祁玉清这个黑心贼,就设了个圈套,给他弄了个流氓罪,这个罪名那年月谁也受不了。
3年后出狱,个性忒强的老祁,死活不回老家祁山堡。他不甘心叫人欺负,一路上告,终于成功。有关部门要为他平反昭雪,他却坚拒不受。臭名背了,三年的罪也受了,弄一句空话,能当饭吃?最后,县里领导拿他没治,安排老祁留在县车队当了工人。这一当,老祁成了祁师傅,也成了城里人。
我记得老祁,他就这么个半老头子,个小,体胖,谢顶,一双眼睛贼亮。当时祁师傅开着一辆老解放,神气。那年在外地上学,碰巧遇上祁师傅,听说我想乘他的顺车回家,他连脸皮都没眨。上了车,我不时敬烟,他眉目才舒展开来。
途中,碰上两个掏钱搭车的,他就叫我坐大厢。随后,在一个镇子上卸货,他又嫌我弄坏了人家东西。我当时一步跳下车,横竖不坐了。祁师傅见我当真,说话立马软下来,还叫我挤在驾驶室里,说大厢上冷。别看他那么心毒,也会欺软怕硬。
当然祁师傅看得起我,还是在对弈之后。这天车到平罗镇,遇上瓢泼大雨,只一会儿,泥石流堵满了道路。没办法,只好住宿等候。在这地儿待了3天,我跟他战斗了3天3夜。老祁的棋下得臭,还爱毁。一步不毁,他一局都别想赢。我心里暗想,对这号人千万别客气。果然,此后他对我像换了个人,给我管吃管住,还赔着笑脸。
老祁这人脾气怪,一会儿热,一会儿冷,难以捉摸。改革开放之初,祁师傅自己开上了大“东风”,天天运木材,当然全部暴利都靠超载,一旦被查,就要重罚。一次路过检查站,他知道不好过关。人家刚放下挡车杆,他一脚踩下刹车,一手摸着鼻子,当即放声大哭。哭的那个伤心呦,现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我七十多岁的老母,卧病在床呢,媳妇又是个残疾人,两个娃娃还小,往后咋过日子呀?站上领导一看,好了好了,放行吧。车行100米,老祁抹一把脸,哈哈大笑,冲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老祁愤世嫉俗,看不惯当下这世道。我说可别得了好处还骂娘,那年你小儿子当兵,三更半夜叫我,帮你记下两百张10元纸币的编号那事,你忘了?老祁把这两千元送给了部队领导,怕对方收钱不办事,才想存个根据。啊,嘿嘿,那事你还记着?老祁的口气当即软下来。
也就那回,接新兵的领导家访,路过一段臭水沟。前面带路的老祁,看着这天的臭水沟下雨涨水,跳不过去,想找快石头垫脚,又没有。老祁心一横,扑通跳进水里,侧身卧倒,大喊:快,踩着我身子过。这一招,把部队领导感动了,也吓坏了。老祁的两个儿子都当过兵,退伍后端上了铁饭碗。
到了花甲之年,老祁摇身一变,成了小城的书法家。老祁敢拿自己的作品,去北京参展,也令人感叹。听说他去年获了什么奖,还要跟名家出集子呢。几次,我想揭穿这个骗局,可还是忍住没说,我怕老祁的大惊小怪,也怕他接受不了。
如今,老祁看棋的兴致一点儿没减少,还那样乐此不疲,一看一天。
——《今日库车》2014年第二季度文学专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