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过后,我就想尽快回到家乡,看看母亲是否平安,看看家乡受灾情况如何。但因为地震引发山体滑坡,阻断了大姚公路,才没有成行。更为可恶的是,那些天通讯也是中断的。每天我都要给家里打十多次电话,早上,中午,晚间,只要有空就拨。总是希望侥幸拨通,早点知道灾情大小,关键是有无人员伤亡。越是拨不通越想拨,越是拨不通越加令人担心,而且只是不停地往坏处想。为此,公路刚抢通,大概是18日吧,我就立刻急匆匆动身回家。反正白天黑夜,心急如焚,受尽了煎熬。只有早些回去看看,才能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家乡的灾情普遍十分严重。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山体滑坡,山石滚落的痕迹。目所能及的村舍农家,到处一片废墟,一片瓦砾,一片狼藉。人们这儿扎一堆,那儿凑一伙,正在议论着是什么,一个个显出不知所措,惊恐万状的样子。看见有车辆经过,都感到惊奇,因为这条路已经中断几天了。而且好多人眼睛一亮,他们好像在期盼着、等待着什么。看清了是客车,才很不情愿地回过头去。
回到村里,已是晚上,月亮正圆正亮。见到村里人,先是一通如何摇晃,如何摆动,如何吓得失魂落魄的描述,再说自己的灾情多重多凶。好像别人都没受灾,就自己的严重一样。我们那个村100多户,500多人口。村子不算大也不太小,我家就住在村西。从东到西,穿越而过,村里的基本情况就有了大致的了解。显然家家户户都受了灾,有瓦片掉落的,有地基位移的,有墙体裂缝的。不过倒塌的不多,没有人员伤亡。我也顺便说些安慰的话,也好,只要人都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最后,乡亲们也要问一句,城里咋样,我只能说,还好。
到我家门口,大门上着锁。哦,想来母亲和大哥肯定躲到帐篷里了。刚进村我就听说,母亲早已扎了简易帐篷,是邻居帮着扎的。月光下,树影婆娑中,我绕过院墙,来到屋后的草坪上。这里静悄悄地,母亲好像已经睡熟了。我喊了一声,邻居阿姨答应我,才把母亲吵醒。听见儿子回来,年过古稀的母亲激动不已,说话的嗓门都有些沙哑。开口头一句就问:方方好不好,刘利刘燕咋的,玉凤乖不乖?我说,都好,都好。方方是我儿子,刘利刘燕是二哥的孩子,玉凤是弟弟的小女儿。这么答应着,我也有些激动,母亲到底不一样,大灾大难当前,她担心的不是自己,却是后代子孙。真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呀。然后又问我,吃了没有,渴不渴,硬要起来给我倒水。
而后,母亲才详细对我说:那天,她正在地里锄玉米,突然一声轰响,脚底下就抖动起来。很快,对面山上的石头就滚落下来,尘土也淹没了整个村子。母亲说她用力抓住一棵矮小的核桃树,才没被震倒。等了好大一阵子,脚下的晃动才停下来。听着听着,我的泪水就要悄悄落下来。我也感觉到,母亲正在偷偷掉着眼泪。
山乡的夜,格外宁静,没有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鸣响,只有零星的几声狗叫,听起来十分亲切。面对大地震,城里人往往无处可逃,而农村人却天宽地宽,一步就能从屋子里跑出来,逃到安全地带。对于防震来说,农村就比城市好,首先没有高大的密集的建筑物,还有空旷开阔的地方可去。突然,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地下随之就开始颤抖了。又有地震了,快跑!母亲首先冲我喊,还叫着我的乳名。其实,在帐篷里,不用怕的。母亲虽然这样催我,自己也没跑。很快,余震就过去了。尤其震前这一声轰响,城里人是永远听不到的。对于农村人,却是天然的警报。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家里请人帮忙,对震落的瓦片,进行重新翻修加盖,对倒塌的废墟,进行拆除清理,尽量排除减少危险。村里到外面打工的青壮年都回来了,家里这么大的灾情,在外面人心惶惶地,也呆不住。大家回来都在开展生产自救,也算亡羊补牢吧。看着父老乡亲们的惶恐,无助,心里好生惭愧。好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人们没有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还充满希望,还在努力着,奔忙着,指盼着,真是令人感动。
这是一段沉重的日子,当时就那样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着,过后回忆起来,却令人震颤,不堪回首。那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的关于生存和毁灭的巨大考验。灾难就在眼前,近在咫尺,而且会随时发生,扩大,蔓延,面对这种伸手可感的绝望,许多人都走向了成熟。这段回忆,就在昨天,也已融入我的生命中。
《陇南报》2010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