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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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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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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妹子

野妹子长得大块大势,个儿高,膀子圆,一双腿就像两根柱子,干起活儿来毛手毛脚,跟男孩子似的。阿妈像老先生教书一样苦口婆心教她的针线活,她一样不会,拿起针来,要么扎破指头,要么折断针,再就是穿针引线光结疙瘩,她急得脑门子直冒汗,偷眼瞅一眼阿妈,钻个空,一溜烟跑掉。要她上学,头一天进学堂,二天“毕业”,她说她受不了那折腾。倒是屋里屋外大大小小的农活,她样样提得起放得下。六岁那年,死里活里硬要随着阿爸屁股后面出工,就能像模像样儿地干农活儿,乐得阿爸有事没事人前人后直夸她,说我家女儿赶别人家儿子都要强十倍。阿妈听着不顺耳,野妹子听了,笑得死去活来。

春天是山里人的农活多如河里的沙子的时候,板结了一个冬天的地翻起来了,土块磨盘大,要打碎的。打碎土疙瘩,地上满天星样的石头又现出来,要拾掇的。牛儿要吃青草,羊儿要剪二月毛,猪圈里的猪也要生仔猪了,看着那滚滚圆的肚子,说不定会生十二个的。鸡也快孵小鸡了,再迟就是麦黄鸡,麦黄鸡下的蛋核桃大,上不了秤的。人们这个忙哟,连屁股都搁不到墩子上去,可人家野妹子还乐得唱呢,就这些活儿,哪里在她的话下,三下五除二,安排得井井有条,村里人没有不伸大拇指的。

野妹子今年十七岁出头,正是撒野的年龄哩。她一副好嗓子,方圆几百里都是呱呱叫的。这山那岭,任你听去,尽是她的歌声。她那一副高门大嗓子一放开,地皮子都要发抖的,要多大劲儿有多大劲。她张口就郎呀姐呀那一套,水缸样粗的话句子她也敢唱,也不管叔伯长辈什么的,没大没小,人越多,她唱得越开心,跟画眉鸟似的显摆着,生怕别人听不见。

野妹子会唱各式各样的山歌,下地犁田唱牛歌,在家闲来无事唱谣歌,那个好听啊,叫人三天不吃饭不饿,三天不睡觉不困。村里村外那些年轻后生们,就像河里的漩涡儿似的跟着她团团转。她走哪儿,他们便跟哪儿,影子似的,其实她也好这个调调。本来是一家愿唱一家愿跟,没多少价钱可讲,可这些小伙子有的是力气,不花在姑娘身上有甚用?不知不觉的,野妹子该干的活儿就被他们抢劫一空,这倒好,她都成专业歌唱家了。

野妹子有人没人爱笑,该笑的不该笑的她都笑,笑得山响,也嘻嘻哈哈没完。看那样,就像捡了个胖小子似的,从来就不知道世间的愁为何物。她还常混在男人堆里摔跤取乐子,好在那些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拣三个捆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被她饺子似的摔在一边,弄得鼻青脸肿,不过在他们认为,能被野妹子掐着吃了也是三生有幸。可她摔跤占了上风,嘴上还要捞个便宜,“不羞,不羞,不羞,堂堂大男人,瞅那猴样,将来还敢跟女人过日子?”姐妹们多的时候,她就露一手:找个漂亮后生,一把扯掉他的裤头,让他亮亮宝,然后美美地笑上几天。

她这样不三不四地胡来,村里那些正儿八经的人难免要指鼻子道眼睛,她晓得了,笑得更加前仰后合:有力气让他们骂去吧,掉了大牙他们自己挨疼,关我屁事?我想怎么唱怎么唱,爱怎么笑怎么笑,他们管得着吗?

野妹子进过一回城,可回来直摇头,姑娘家家地,把个头弄得狗窝样,难看死了。还有,她们走起路来踩高跷似的,做裤子也不晓得尺寸大小,穿在身上一双腿都成麻杆了,丑死了!大街上,男男女女,拉拉扯扯像啥话……

后来,有人来给野妹子提亲,她差点儿笑出了眼泪:“前村后村的后生都让我整拍了,谁敢?”

“那你当女光棍啊?”

“找城里的去!”

听,说得多轻巧。完了,她又扑哧一声乐了……

—-原刊《中学生文学》1987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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