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弄

躺在我家北向卧室的床上，侧目便看见对面3楼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天天在阳台上舞弄着花花草草，她伸着老胳膊，露着干枯的手指，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盆里捯饬，舞弄，给那些花花草草松土，浇水，施肥。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似乎从未间断。哪怕冰天雪地，还是一如既往。有时我会下意识地感叹一番，老人家早上睡不着吧，一大早冷兮兮地在那些没有生机的花盆里忙乎什么呢。妻子听了，一脸怒气：花花草草也跟人一样，需要阳光雨露，需要关怀呵护，多伸手去抚慰它们，它们会好好成长，姹紫嫣红。

妻子的话，挺有见地，也吓我一跳，她啥时候这样文绉绉了？当然，但愿她没别有用心，没指桑骂槐。冬去春来，花谢花开，我栖身的小区里，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数老太太家阳台上生机盎然。这位老太太，也会在小区院子里偶尔碰见，她年岁已过古稀，看上去精神抖擞，一脸幸福。看来老人侍奉花草，花草也回馈于她，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我家阳台上，有点惨不忍睹，连那些极易成活的文竹也耷拉着脑袋，妻子最爱的君子兰，早已面黄肌瘦。这天妻子正好在家，见我若有所思，便说，别尽瞅它们了，看看自己吧，两鬓添了不少白发。是吗，这些天我一直折腾着给儿子购房，城东城西楼上楼下地跑，讨价还价，身心俱疲。妻子也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根本顾不上收拾自己，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看来，以后不光得好好舞弄这些花花草草，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我们，也该拾掇拾掇自己了。

生活必须时常捯饬和舞弄，当然不能瞎折腾。普通人家的日子，其实挺好过的。回想当年，从乡下进城，一无所有，领着370元的工资，租房，养家，供孩子上学，还得打点人情世故。那些日子，十分艰难，不堪回首。之所以一步步稳稳当当走过来，就靠不奢望更多，不高估自己，不异想天开。能把举步维艰的日子，过得轻松洒脱些，关键看自己怎么想，怎么要。想多了，要多了，实现不了，平添许多烦恼。那时候，我们租房住，我天天忙着上班，妻子忙着卖小吃。包子，煎饼，豆花面，她全舞弄过，起早贪黑，忙得屁股打脚后跟，日子过得反倒充实，蛮有滋味。手头拮据，便不思谋房子车子的事情，攒俩小钱，邀来老乡同学喝两盅，偶尔会烂醉如泥。亲朋好友中积极上进的，有更大追求的，少不得笑话我只会喝“烂”酒，我也不予理睬。管他啥酒，自己高兴就好。那时年轻，随性，有青春可消费，有改过的余地，不迷信权威，不唯利是图，不瞻前顾后，很美。

养花种草本身，也要安贫乐道。那年我跟我家老五合伙，费尽周折，东挪西借买了一套二手房，刚住进去，心情贼好，便托朋友到苗圃大大方方买了10多盆盆栽，有几盆还比较名贵。朋友们来喝酒聊天，无不美言夸赞。可好景不长，那些有点贵气的花草们，不知被我那点自得狂躁之气熏染了，还是由于我和妻子太忙，没顾上关怀它们，或者是通风不够光照不足，反正不到半年，那10多盆花花草草，全部枯萎死亡，阳台上一片狼藉。自此，我没再买过盆栽，只把旧花盆中那些枯枝败叶拔掉，弄些容易成活便于伺候的鸭掌木、绿萝、金钱树、芦荟、迎春花、绣球花之类填补进去，十天半月不管不顾，它们也能很好地活着。只半年，屋里屋外便又生机勃勃了。

后来省吃俭用终于弄了一套两居室的商品房，即我们现在一直居住的地方。这次像模像样搬进新房，我却未打算购置一盆花草。目前阳台上活得自由自在的花草，都是从亲戚朋友那儿弄来的，或者自己慢慢培育的，也全是普普通通的小花小草，没有一盆名贵时兴的。而且，多是妻子动手收拾，浇水，施肥，松土。普通人家，平头百姓，本就该朴素平实，自在坦然，千万别弄得那么阳春白雪，故作高雅。做人做事，做回自己，做够真实，至关重要。

好多道理，并不高深，就在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体验里。那些花花草草，也是有呼吸，有生命，有灵魂的，一年四季，春秋冬夏，闲来无事的时候，得去关怀关怀它们，温暖温暖它们，用心用意地捯饬捯饬，这样那些小小的生命才会忘掉成长的艰辛，忘掉窗外的风霜雨雪和滴水成冰，更加充满爱意地回馈人类。盆栽如此，更多花草树木如此，生活亦当如此，需要我们不断舞弄，要不，就会像撂荒冷落了的土地和家园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生机和希望可言。

一个文艺工作者，天天忙着写写画画也好，常常背着器具东奔西跑也罢，总得不断拾掇着，舞弄着，若空有此好，不去付诸行动，一切尽皆枉然。哪怕以往有过拿得出手的作品，若不再继续，不去创新，只睡在原来的成绩上优哉游哉，自得自满，一定不会有更大的发展和作为。“舞文弄墨”这个词，有点贬义，“时代弄潮儿”这个词，只有褒奖，它们突出的却是“舞”和“弄”。一个完美的语句里，不可或缺动词性谓语。我在键盘上敲出“舞弄”这个词，同步呈现的还有“务农”，务农的人，一定得脚勤手快，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庄稼才会茁壮成长，田园里才会硕果累累。那么，做一个舞文弄墨的时代弄潮儿，何尝不是如此，须得有“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舞弄精神和宏大气魄，方可迈步新征程，放歌新时代。

《陇南日报》202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