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乡

二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归如愿以偿，转行调到了宣传部工作。上班没几天，部里考评乡镇精神文明建设，二丙和部里的幺鸡被就派往月亮三乡。

一月以前，二丙还在月亮乡任教，对月亮乡，他熟悉。去月亮三乡也好，万一乡上没人，或者接待不方便，有最低生活保障，不至于饿肚子。快到乡政府时，二丙犯了难，先到学校好呢，还是先去乡上。先去学校吧，这回专门来乡上办事的，先去乡上吧，学校离乡上近，碰见老师，会说他忘本。二丙在月亮乡教书时，见不得乡上那些人，一些芝麻官，一个比一个虚情假意，没有当老师的待人真诚。

没想到，月亮乡党委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个事，早做了准备，正在一边搓麻一边等待。

熟门熟路，张书记屋里围着一帮人，谁也没在意二丙的出现。多亏财经员小尚看到：二丙老师啊。对了，县上领导，快请坐，车停好没有？小尚这样应付着，引起了大家关注。这阵儿，张书记正好自摸，他一手握着八统，一手慢慢伸过来：你好，哎呀，县上的同志了！好，自家人熟悉情况，好说话。

没想到，张书记对人还蛮客气的，拿烟，倒茶，还赶紧招呼秘书提来四瓶陇南春酒，并把乡上的干部们都喊过来，陪着二丙喝。进门开喝，乡镇的一大特色。晚饭清炖土鸡，一人一碗，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乡上的干部们吃得汗流浃背，显得皆大欢喜。头一回下乡，二丙多喝了几杯，有点飘飘然，云里雾里。

一顿饭吃到夜幕沉沉。二丙几次说明来意，张书记打着哈欠说，不忙不忙，工作嘛，好说。吃完饭，二丙想着张书记一准会安排考评的事儿，他却张罗着玩麻将。他听二丙还在说工作，就借着酒意说，精神文明嘛，月亮乡搞得好着呢，随便打点分就行。二丙想，人家这么招呼着，多说显得小气，只好由人家安排。

二丙坚持住学校里，同事们来问长问短：转行有景致啊，乡上好招待，我们脸上也光彩。教师们说话嘴无遮拦，还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二天一早，乡上苟秘书来喊二丙吃饭，说张书记下村，临走招呼一下你们。二丙想，考评的事还没开始，他就想溜？二丙和幺鸡匆匆赶到乡上，人家已上桌子了，原来张书记安排厨子杀了只羊，全乡干部正等着同他们吃羊肉呢。这样的好招待，够上档次的，以往县上来了领导，才这样杀猪宰羊。

看着张书记匆匆忙忙的样子，二丙啥话没说。张书记去村上应对计划生育检查，如今乡镇计划生育实行一票否决制，比起精神文明建设，重要多了。不过，他干嘛那样绷着脸啊。

饭吃得匆忙，乡上干部们个个都像有啥心事一样。

临走，张书记紧紧握着二丙幺鸡的手，十分庄重地说，两位领导，对不住了，我们一个村计生工作出了点麻烦，李副县长连饭都没吃，赌气走了。唉，我得赶上去专题汇报。打分那事，你们掌握吧，自己人，随便。不过打得忒低了，我这脸上也挂不住，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样。离开月亮乡的时候，当着苟秘书的面，二丙打了92分，吃人嘴软嘛。

二丙一路上没跟幺鸡说啥，默默翻过一座大山，到了太阳乡。太阳乡的书记姓赵。赵书记对二丙他们更加热情客气，他听说二丙是月亮乡小学出去的，便叫来小学校长，连同乡上的干部，陪着二丙幺鸡吃饭喝酒。饭桌上聊着聊着，赵书记竟然跟幺鸡扯上了亲戚关系。酒足饭饱之后，二丙一项一项给太阳乡打分，按照表格设计的内容打出来，最多不足60分。

二丙想，太阳乡赵书记谦虚，专题召开了副科级以上干部参加的考评会，这分打低了，也说不过去。事实上，太阳乡月亮乡大同小异。赵书记实话实说，我们这地方，跟人家公路沿线没有可比性，你们通融一下，低了不好听。二丙看幺鸡一眼，一想一个堂堂的书记放下架子求情，也不易，得，照顾一下吧。大笔一挥，93分。

两天后，二丙跟幺鸡又到星星乡，该乡分管这项工作的刘副书记跟自己高中同学，不用说，星星乡对二丙幺鸡依旧热情有加，招待备至，吃了香的，喝了辣的，还安排给他俩各自准备了一份土特产。

说啥呀，二丙给星星乡打了95分。

回城后相互交流，数西路片三乡招待最好，那两路到乡镇都吃大灶。一听二丙的打分，同志们纷纷摇头，撇嘴。没原则，那么落后的乡镇，打这么高的分，忒不靠谱。二丙说，三个乡民风淳朴，凭这一点，不比其他地方差。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胡说八道，工作咋跟人情味扯一起。

部里召开汇报会，朱部长煞有介事地批评了二丙原则性不强，觉悟不高，考评成绩水分忒多。晚上，二丙去朱部长家里，带去了刘同学送给他的那份土特产。朱部长一脸笑意，说二丙啊，行政上待着，要多个心眼，要有敏锐性。那么落后的地方，成绩能超过书记县长亲自蹲点的乡镇，啊？

最后，二丙把月亮三乡的考评成绩统统降低20分报了上去，这样才跟往年一样，远远低于城区乡镇，排名倒数全县前三。朱部长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年春上开会，刘同学喊张书记、赵书记找二丙玩。二丙觉着自己下乡时被人家待如上宾，结果考评还跟往年一样，似乎欠人家一份人情。二丙自掏腰包，主动买烟买酒。招待了他们一回，算心理平衡吧。几位基层领导被三瓶陇南春喝得手舞足蹈，二丙几次检讨考评的事，都没人接茬。酒足饭饱，乐呵呵离开时，二丙还在表达着歉意，赵书记借着酒意，说，哥们，别扯了，啥狗屁考核，我早忘了。

说着，三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