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懒人
腊八这天天明,扁铁匠一泡尿憋不住,干脆下了床。开门一看,满眼一片透亮,场院里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软腾腾地,还吱吱作响。
舒舒服服解决了问题,回头看看静静的村庄,看看庄子前后,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扁铁匠想起了那句老话,腊月山白,狗都不吃黑的。这么肥美的庄稼地,咋就没人耕种了呢。
多少年,扁铁匠早上起来尿尿,头一件事,就是给牛喂草。年轻的时候,扁铁匠憋得住,把备好的麦草丢进牛圈里,再洒上自己一泡满满的热尿,耕牛会吃得更欢。二一件事,就是来这放着砧子,支着风箱和炉子的打铁房,摸摸看看,几十年都这样,习惯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牛圈,扁铁匠差点捶了自己一拳。那头大黑牛,刚刚让新疆打工归来的儿子卖掉了,还看啥,人上了岁数,记性真叫狗吃了。
铁伯,不在床上暖着,起这么早弄啥?扁铁匠怏怏走出打铁房,正要回屋,迎面碰上了贵宝。
嘿嘿,雪大路滑地,你娃不睡懒觉,瞎跑的啥?
铁伯,我有事找您,走走,进屋再说。扁铁匠要去柴堆上抱木柴,贵宝凑上去,铁伯,我来。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了铁伯,给您老买了两瓶五粮液,您千万留着自己喝啊。这娃你看,弄这么贵重的东西做啥!
一堆木柴火生着,满屋柴香,满身也暖和多了。贵宝给铁伯然上烟,自己也然了一支。烤烤,烤烤身子。贵宝,今年你挣多少,我家贵成说毛钱挣10万,我高低不信,钱又不是树叶,揽呢?
我这么懒的人,年年跟媳妇都拿这个数回来呢。您家贵成,只怕还要多些。扁铁匠两次听贵宝自说自懒,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了。
庄上人靠种地过日子那阵,扁铁匠是香饽饽。谁家的镢头、锄头、镰刀啥的,哪样不得他敲打拾掇。那年贵宝跟爹来打铁具,扁铁匠一回就彻底把他看扁了,连拉个风箱,都噗哒噗哒,断断续续地,一点也叫不上火。哼哼,这娃将来吃屎都跑不到狗前头。
贵宝念完高中,果然不好好务农,三天养鸡,四天喂猪,还整些乌龟王八蛋来,那能挖掉穷根?随后又忙着种草种树,农民不种庄稼,就是胡弄。庄上人还没出门打工,他就天南海北折腾,如今撂荒了地,正是他领的头。后来还娶个城里媳妇回来,从此更不沾泥带土了。
今天,扁铁匠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贵宝,还有儿子贵成。土地是活人的命根子,离开土地谁也蹦跶不了多远。光图挣钱,我看你几爷子吃钱去。今儿扁铁匠拿人的手软,往常,他对贵宝正眼都不瞧。
鬼娃,铁伯有啥不对的地方,可别记恨,啊?铁伯,您那不是恨铁不成钢吗,侄儿这个阴阳还分得开。那好,我是你亲二伯呢。
贵宝记得,娘临死的时候,一再叮嘱自己,千万要孝敬铁伯,爹过世那年,也说过这话。你铁伯年轻时懒得上地,白天睡大觉,晚上偷偷摸摸,我家也没少吃铁伯偷的粮食。你铁伯30岁上才找了媳妇,方懂得居家过日子,就学了这门手艺。往后,他农忙耕田,农闲打铁,从未歇过手脚。庄上人举家外出打工后,他这点能耐,派不上用场了。
铁伯,今儿找您,想让您打造一些农具......啥,你说啥,这娃没喝高吧,这年月,谁还弄那玩意啊。铁伯,不瞒您说,我种的100多亩落叶松,根根碗口大了,已经长成一片绿油油的树林,开春得顾人修剪培土,想打几十把镰刀,几十把镢头,成吗?
扁铁匠两眼死死盯着鬼娃,好久才说出话来:我又有打铁的活干了,又能当铁匠了?贵宝亮起嗓门说:铁伯,您说对了!
这么说,开年你不再出门去?好,这好,庄子里总算有了大男人。鬼娃,你把贵成也留下行吗,这两年我也栽了一片油松林,咱两家合伙舞弄,好不?
铁伯,我今天进城,就是去工商局办营业证呢,还打算贷一笔款,这回咱整个大事,投资300万建个农民合作社,专门搞种植,咋样?
铁伯笑得跟孩子一样可爱,贵宝也乐了。
看这爷俩光说话,柴火闲着呢,也不烧壶水,懒死呢。铁伯母也给他们吵醒了,唠叨着出了屋子。
太阳升起来了,照得满院生辉,照得整个村庄一片晶莹。
——《百花园》201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