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天上纷纷扬扬落着大雪,一会儿,满世界就洁白无垠了。大寒要翻越两座雪山,开车去乡下妻弟家。这事,一想都有点后怕,却只能咬着牙去跑。
临走前,大寒去县医院托熟人买了一些杜冷丁。眼下,他只能用这麻醉药,来孝敬自己未满花甲的岳母了。这么做,似乎有点残忍,不过要想减轻病痛,别无选择。
当然,也有妻电话里幽幽的哭诉和再三的催促,快来吧,娘的日子,没几天了。
半月前,大夫毫不遮掩地告诉大寒,别病急乱投医了,让岳母大人想吃吃想喝喝吧,啊。大寒前思后想,还是如实通知了妻弟小雪。岳母这病,到头了。小雪在电话里说,啥话,这就你领进城3年的疗效?行了,赶紧送娘回家,可不能让老人家落命在外,大寒一听肺都气炸了,回头对妻说,咋样,咱再好,也不落好吧。
顶风冒雪跑一百多公里,天已彻底黑透。好在,路边有积雪的映照,大寒没有走错路。乡村的雪夜,十分静谧,妻弟门前,却灯火通明,一片热闹。
进门一看,院子里摆着一口黑乎乎的寿棺,棺木前燃着一堆大柴火,好多人围坐在柴火旁,喝酒的喝酒,玩牌的玩牌,笑谈的笑谈。大寒心头一紧,莫非岳母已经走了?
好在,妻迎面而来。娘她?白天还好,夜里常常疼得在床上打滚呢。我一个人,快急坏了。对了,药买来没?
大寒点头表示回答,又问,小雪他们呢,你咋一人照看?人家忙着准备娘的后事呢,面也见不着。行了,不说这些了。大寒发现,妻已憔悴不堪。
村里人在守夜。乡下有这风俗,年过花甲的人临近死亡,儿女们便不请大夫不用药,只会守夜,大人娃娃喜事一样闹腾着,心安理得地等待老人自然故去。
叮咛他多少遍了,病人需要安静,不敢有心理负担,一切后事悄悄准备,咋不听呢。放一口棺材在眼前,想活活逼死病人啊?
大寒放起连珠炮来,妻连忙堵住他的嘴:别让小雪两口子听见,又怨恨我们。这些天,他们眉不开眼不睁地,我受不了。
躺在西厢房土炕上的岳母,双目紧闭,却晓得大寒来了。天那么黑,路那么滑,多危险啊。也怪我命长,早点一蹬腿去见阎王,就不让你们跑路了。
看着行将就木的岳母,大寒心头五味杂陈。3年前手术,妻主张上省城大医院,小雪死活不表态,还不是怕人财两空。随后想好,岳母却高低不去了。自个的病自个明白,不碍事的,掏这闲钱弄啥,大城市人山人海地,娘也害怕。
岳母说话一句顶一句,掉地上也砸个坑呢。
虽已立春,风头子还跟刀子一样厉害。晚上坐在岳母床前,一阵透彻骨髓的冷,不断袭来。岳母额头的汗珠,却一颗接一颗往外冒。大寒明白,岳母的胃又在剧痛。大夫说过,胃癌患者最后的日子,痛苦不堪。
大寒赶紧给岳母注射麻醉药。老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一针轻轻扎下去,全身都在颤抖。看来这样陪伴岳母的日子,确实不多了。也许小雪说得对,这样眼巴巴看着娘活受罪,不如叫她早点去了算了。
后半夜,月亮下山了。院子里守夜的年轻人喝高了酒,比先前叫得还响。大寒冲妻说,叫他们去休息,这样吵闹,病人受得住?
看着娘慢慢睡去,妻说:你不懂的。往年正月初五,村里的青年人就都出门打工去了。今年娘得了这绝症,坟地又远,不好吃好喝把人给留下来,到时咋给娘送葬!大寒无语,半天才问:捎回那些药,挺贵重的,效果咋样?
治病的药,早停了。娘说,吃下去就想吐,一吐又疼得要命,不知道娘说的是不是真话。村里老人们也劝弟弟,随大人的意,赶紧停药。都说这阵子了,还敢不顺着病人?我看娘也想着早点去了算了,不拖累我们了。她心里只有一点挂念,就是盼着我们兄妹团结点,别再一个掐着一个了。
他两口子只盼着娘早点去了,赶紧出门挣钱吧?大寒的话,有点刻薄,妻却不去反对,甚至还有些默许。大寒抬头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岳母,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病人的眼角里,分明蓄满了泪水。
妻说,这事,早装在娘肚子里了。只是弟弟手头紧,娃娃立马要去念大学,等米下锅呢。唉,这倒也是。这回,大寒赞同了妻。
炕上的病人,突然接上女儿的话茬,说:这就对了。有你们这话,娘闭得上眼了。
大寒想不到,天快亮时,岳母悄然停止了呼吸。小雪两口子赶来,跪在娘的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