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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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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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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眼镜勾起的回忆

70年代的农村,戴眼镜的人少之又少,我爷爷是其中之一,爷爷的眼镜与众不同是天然水晶的老花镜。岁月流转,时代更迭,物是人非,老花镜却一直传承着。

爷爷毕业于文汇中学---现辽宁新民市高级中学的前身。毕业后,爷爷被抓去当了二年国民党兵,因看不惯国民党军队的恶习与没落成为逃兵,回家务农。新中国成立后,爷爷当上新兴公社(现为罗家房乡)得胜堡小学的普通教员,再后来,担任该校校长直至退休,是国家的离退休干部。

奶奶曾经回忆,爷爷担任校长期间,有一年辽河发洪水,爷爷为了保护学校财产,一个人留在学校盯守。眼看洪水就要漫过堤坝,奶奶让我父亲去学校找爷爷回家搬运东西。爷爷没有回家,只是焦急地告诉我父亲:快回去,东西不重要,保命要紧,你们娘几个赶紧往山上跑。奶奶连夜冒着大雨领着最大七岁、最小刚五个月的四个孩子沿着辽河堤坝一路向东,慌乱地逃到离家十二里开外的七星山上。当天半夜洪水冲开堤坝,野兽般地疯狂肆虐着附近的几个村,不仅冲垮了坝下爷爷家的房子,而且冲走了所有的家什物件。如果撤离不及时,恐怕一家人只剩爷爷自己活在世上了。学校离堤坝远,因此,财物基本完好。每当奶奶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掏出手绢擦拭浸润的眼角。事后,奶奶没有责怪爷爷,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重建家园上和安顿孩子上。爷爷仍然不顾家,继续把精力放在学校修整上和学生教育上。

奶奶自从嫁给了爷爷似乎没安生过,日子过得艰难不说,还遭遇了特殊“待遇”,在划分阶级成份时,爷爷家被定为“上中农”。我父亲是“上中农”成份的受害者。

父亲学习好,各科都很优异,正是因为成份不好,高中毕业后没有资格考取大学。至今,七十多岁的父亲还时常梦到自己走进高考教室,被大学录取。每次做这个梦,父亲都是抽泣着从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虽然三个儿女都考取了大学,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地垄沟里走进了繁华喧嚣的大都市,多少圆了他的考学梦,然而,戛然而止的求学之路带给他的是一生的伤痛和一辈子的遗憾。

父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为家庭成份高,没人说媒,也没人愿意嫁,唯恐受到扯连。后来,“贫下中农”根红苗正的母亲看上了父亲的学识与为人,不顾姥爷一家人及众多近亲属的强烈反对,宁可打断腿、断绝关系也要嫁给我父亲。成婚当天,没有婚礼、没有嫁妆、没有婚纱、没有祝福,只有一本背着娘家人偷办的结婚证,只有母亲从家里抱来的自己的被褥。

爷爷家的厄运并没有停止,文化大革命期间,爷爷戴上了 “臭老九”的帽子,成天的挨批挨斗挨打。整治爷爷的是“红卫兵”,是爷爷教过的学生,即便如此,爷爷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爷爷和奶奶的性格有着极为相似之处,遇到困境从不唉声叹气、遭遇不公从不怨天尤人,心态出奇的平和。没有过不去的烟云,没有不停歇的风雨,汹涌的文革浪潮随着小平同志的复出而退去。爷爷满怀激情地重新回到了他热爱的教育岗位。

爷爷退休前眼睛花了,自己去沈阳太原街挑选了一副花镜,这副花镜应该是爷爷家里最值钱的物件。花镜是天然水晶研磨的,通透、温润、耐磨损、不易脏,是爷爷的心爱之物。

退休后爷爷常常戴上它,给邻里乡亲书写春联、楹联、喜对。只要找上门来,有求必应;给养猪的人家估算猪的重量。不用秤,只用绳子和皮尺测量猪的前槽、后丘等部位,就可以准确地估算出猪的重量;帮准备盖房子的人家测算需要多少砖、多少石头,多少水泥、多少沙子,甚至帮着设计平面图,村里人无不为爷爷的才学竖起大拇指;爷爷常常戴上它,辅导我功课,《九章算术》、鸡兔同笼、追及问题等数学问题总能深入浅出地讲解;和我一起坐在黑白电视机前观看中国女排夺得五连冠的精彩赛事;爷爷常常戴上它,一边听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一边把歌曲记录成简谱。

土地承包后,农村的日子越来越好,1987年,我们家也盖起了水沙石照面的、宽敞明亮的三间砖瓦房,爷爷和奶奶离开只有50多平低矮的土坯房,搬进了我家西屋。那段日子,是爷爷和奶奶最惬意的时光,6个儿女们都成了家,各自过起了幸福的生活。爷爷奶奶无牵无挂,省心省事,享受着颐养天年的大好时光。

日子好了,爷爷却得了不治之症肺结核病,其实这病应该得了好多年了,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当时,除了“痰咳净”一种药,没有其他药可吃。1989年的冬天,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爷爷走后,作为干部遗孀,乡政府每月按时给奶奶发放抚恤金,奶奶说:“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没想到我也能按月领钱花,托你爷爷的福,托共产党的福啊”。

奶奶经常戴起爷爷的水晶眼镜看《辽沈晚报》和《老同志之友》等报刊杂志,我原以为她只是看个图片啥的,后来发现奶奶是在一句不落的阅读,这的确让我吃惊不小,没想到奶奶也是个有文化的人。40、50年代,识文断字的农村妇女凤毛翎角,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是普遍状况,我国还曾经掀起过边生产边学习的“扫盲”热潮。奶奶有6个儿女,五代同堂,孙儿蒂女多达40多人。在这些人中,奶奶唯独喜欢我家这一支脉。我二姑说:“你奶奶也爱吹牛皮,不吹别人,专吹你家,什么大孙子在中国科学院搞科研,二孙子在证券公司做研究、孙女在林校当教授……从来不提其他人。”我清楚奶奶的心思,在她的骨子里最敬重的是念过大书的人。

1993年,奶奶患上了肾结石,经过医院检查,还查出子宫癌,我父亲没敢告诉奶奶实情。医院开了一些治疗肾结石的药和一些抑制癌变的药。肾结石很快就好了,过了二年,我父亲带着奶奶去医院复查,发现子宫癌已经踪迹皆无。我既为奶奶的神奇赞叹,也为爷爷的早逝叹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医疗水平,决定着人的生死攸关。

1996年,奶奶跟着我父母住进了沈阳苏家屯区的楼房,随着年龄增大,奶奶上下楼越发吃力起来。2007年,奶奶搬到新民市解放乡大女儿家养老。

大姑知道老人家喜欢花,就在奶奶的房间里栽种了十多盆花,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奶奶戴着花镜每天都要端详一阵子。其实,奶奶的心中最喜欢的是三种花,打我记事起,爷爷家只养过这三盆花,一是奶奶栽的三叶草、二是我送的杨秀球,三是爷爷要的月季。奶奶盼着花开,也盼着我们去看望她,每次去她都非常高兴地打听我们的生活、工作情况。奶奶的记忆力好,也讲讲逝去的岁月,尤其爱讲解放前东北兵荒马乱的日子,“苏联大鼻子”、“小日本鬼子”、“国民党狗腿子”、军纪严明的八路军都是奶奶亲眼所见。

奶奶80岁时,在原来抚恤金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笔收入,享受政府每月发放的100元高龄津贴,90岁时,每月津贴增加到200元。每次我们去看望她时,总是会给奶奶千八百的零花钱,奶奶每次都说:不用给我钱,政府给我的钱足够我吃喝了,生病了也看得起。奶奶每到这时,都会得意地把褥子掀开,红红的百元大钞厚厚的一层,在钱堆里,还有一本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奶奶的身体好,医疗保险也就没用上。“阎王没收我,我又活过一年!”这是奶奶每年春节必说、必感慨的一句玩笑话,即是老人家对过去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的展望。大姑悄悄地跟我说起过:你奶奶说过自己怕死,好日子没过够。

前年春节,奶奶对我说:“我现在不怕死了,够本了,够本了。”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预感到了奶奶年事已高要离我们而去。去年十月份,我去看奶奶,对着奶奶的耳朵喊了好几句,奶奶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吃力地盯着我看,没能叫出我的名字。2019年腊月二十九,我们一家再去看奶奶时,奶奶眼窝深陷,已无力再睁开。正月初二早上九点多钟,奶奶吃了最后一口饭、喝了最后一口水,便安详地离去,享年99岁。

刚刚过去的清明节,我把奶奶送回了老家,与爷爷合葬在一起,望着石碑上刻写的李若明、慈玉梅,我不禁潸然泪下。

70多岁的大姑把奶奶的水晶眼镜珍藏了起来,等眼睛花了,也要戴着它。送走了十二年来日夜陪伴的老人,大姑也开启了说走就走的旅行,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祖国的疆域,用自己的双眼去饱览祖国的河山,用自己的耳朵去倾听祖国的脉动,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祖国的豪情。

谨以此文祭奠我的爷爷和奶奶,以此文纪念我们相伴走过的岁月,以此文记述伟大祖国的历史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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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我看了很多你们采纳的文章,不到二岁都能回想出来的编造故事,你们都能推荐,为什么我真人真事真情真感得不到你们的认同

李昊   2019-05-20 2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