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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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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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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清代著名满族词人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其首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在整首词里是最平淡却又是感情最强烈的一句,一段感情,一段缘分,如果在人的心里分量足够重的话,那么无论他以后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初见的一刹那,永远是铭刻于心难以忘怀至善至美的记忆了。

由纳兰性德所处的时代,上朔一千年前的长安城南,落第书生崔护在春天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落英飞舞的桃林深处,他敲开一扇柴门,想讨杯茶饮。茅屋中住着一位妙龄女子,开启柴扉,递给他一杯飘着清香的茶水,少女与桃花,两两相映,不禁使他怦然心动;次年崔护又来到柴门寻访,茅屋里的女子却不知去向。崔护心里若有所失,难以释怀,在墙上题了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这个动人心弦的故事里,邂逅就像那灼灼盛开的桃花一样,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是上帝派来的红娘。不知道那个名叫崔护的书生,后来有没有再遇见那位给他递茶的女子,与她继续未了的情缘。如果那一世没有再遇见到她,或许来生还会以一杯茶为媒邂逅于桃林。

三百年后,一个叫“木木早早”的网络作家,也以无比的深情写道:“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是啊,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隔着千山还是万水,你都在我眼底,在我心头,在我无边的思念里。想着你,心不由己;牵挂你,情不由己;追寻你,身不由己。眷眷心语,藏于心的绢帛,等你来读;深深惦念,化作柔柔雨滴,亲吻你的面颊;浓浓情思,托付给清风,轻拂在你的梦里。

由上述三位大家的诗词,不禁使人联想到白素贞与许仙的美丽故事传说来:偏偏老天爷忽然发起脾气来,霎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白素贞和小青被淋得无处藏身,正发愁呢,突然只觉头顶多了一把伞,转身一看,只见一位温文尔雅、白净秀气的年轻书生撑着伞在为她们遮雨。白素贞和这小书生四目相交,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红脸,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过了不久,他们就结为夫妻,并开了一间“保和堂”药店,日子过得可美了。然而,我们都知道,这个故事传说的结局,却是那样的令人悲伤,充满了深深的遗憾。

红尘之中有太多太多美丽的初见,宛若人间热热闹闹的四月天,不仅有百花的姹紫嫣红,也有花香的缠绵萦绕;不仅有情感的浮动升华,也有诗意的摇曳销魂。只是,如果人生只如初见,那么人间也就不会有《钗头凤》的千年绝唱;如果人生只如初见,那么世上也就不会有梁祝化蝶飞的千古传奇;如果人生只如初见,那么凡尘也就不会有雷峰塔的千年喟叹。从古至今,人生遗憾的事,莫过于故事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人生痛苦的事,莫过于故事未完主角就已匆匆离场;人生悲哀的事,莫过于故事还在继续悲剧就已注定。缘来缘去,若一切如初见,该有多美妙,多幸福;若尽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该有多难得,多可贵。

匆匆行走在似水流年里的人们,有谁不对初见怀揣一份美好的向往和殷切的期待?有谁不对初见心存一份依依的眷恋和获宝的不舍?假如人生是一条路径,初见一定是人生路上绽放的那朵最美丽的花儿,是人生路上照耀的那轮最明媚的月亮。人生在世,不管你是青丝如云,还是白发如霜,当你念及“人生若只如初见”时,你的嘴角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你的内心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漾开一圈波动的涟漪。一次萍聚,让多少午夜梦回,枕被盈香;一个邂逅,让多少心思不宁,瞬间芳华。一份爱恋,从开始到结束,初见,永远是最美丽的那个风景;一个故事,从上演到谢幕,初见,永远是最难忘的那段情节。人生来去,虽然初见只是惊鸿一瞥,昙花一现,但它总是让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直到怀揣着那份念想,那份感激,欣然谢幕,带入另一个也许孤寂也许繁华的未知世界。

红尘的初识里,总有许多花开的惊喜;人间的离别里,总有许多花落的悲哀。人生若只如初见,隔山隔水的守望里,三千青丝将不再有凌乱飞扬,飘飘的衣衫上将不再有苦泪千行。人生若只如初见,纵然擦肩,也不会只成陌路;纵然转身,也不会只剩空无。人生若只如初见,美丽的风景将一直在路上,凡尘的烟火就会陪伴爱的故事走到地老天荒,途经的四季便不会在风中枯瘦。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的相思都将美到落泪,所有的日子都将鲜活生香。而这一切,皆因为在人生的路上有了你我最初的相见、相识、相知和相恋。

使人想起《红楼梦》,想起第三回中,曹雪芹对贾宝玉和林黛玉第一次见面时那段十分真实的描写:这位公子面似中秋之月,色如春晨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似秋波。颈上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一身穿戴,十分整齐。黛玉看罢大吃一惊,心中想着:“真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样,怎么这般眼熟!”宝黛初次见面,彼此都有“似曾相识”之感。缘分无处不在,却只能出现在两个特定的男儿女儿的情感纠葛中,即“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分,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它却不可否认的存在着,几乎贯穿于我们情感世界的始末,成了我们精神生活中不能绕开的“藩篱”!

而曹雪芹却在《枉凝眉》里不无悲痛、不无遗憾地写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那个“似曾相识”的初见,在演绎了一段缠缠绵绵、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之后,还是“心事终虚化”,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还使人想起尤三姐这个小人物,想起这个少女的五年之殇。柳湘莲在尤三姐姥姥家贺寿,串演小生,尤三姐一见钟情,就决心非他不嫁。而这竟然是尤三姐通过其姐夫贾琏,向柳湘莲表明自己心迹五年前的事情了。假如,这时候的尤三姐已经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的话,那么五年前,尤三姐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因此,她当时只能在心里想:“待我长发及腰时,少年娶我可好?”说明那时间,她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按照我们今天的说法,今天的认识,尤三姐这是典型的“早恋”。

其实,男女爱慕之事,很难界定在哪一个固定的年龄段里发生。就男女之间的感情而言,并没有“早恋”“晚恋”之分,爱情来自于我们人类最隐秘的心灵深处,来自于男儿女儿的天性,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旦遇到了合适的条件,就会自行引爆。还未到及笄之年的尤三姐,对一表人才的少年柳湘莲因爱生情,因情生爱,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大惊小怪的。实际上,古典文学作品里所有爱情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早恋”,因为那个时代提倡早婚,如果不是“早恋”,就只能空叹“相逢恨不未嫁时”了。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把美好撕碎给人看。尤三姐和柳湘莲的故事本身并不美好,但它却有最美好的真情,一个少女的无比珍贵的感情,正因为它是最美好的真情,才叫尤三姐“生死相许”,以自己的香消玉殒,来明证自己的真情实意。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哀伤;谁怜我之苦,挡我一生风雨;谁揽我入怀,慰我柔弱肩膀;谁拭我之泪,洗我半生悲凉;谁携我之手,驱我尘世凄苦;谁晓我之心,疼我一生痴情;谁惜我之情,除我红尘迷离;谁抚我之伤,免我孤寂凄凉?心之苦,爱之痛;情之深,伤之真。尤三姐远去了,但她的“待我长发及腰时,少年娶我可好?”却说出了多少青葱渐熟少女不为人知的暗恋,道明了多少情窦初开人儿不为人理解的心声。斯人已逝,言犹在耳,念我独兮谁与共,谩凝思。

花开花落,月缺月圆。都说到花前便有缘,怎奈在月下却无分。人若鲜花而那花却谢了,情似满月而那月又缺了。冬雷滚滚,夏日落雪,马头长角,石滚上山,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凭你山盟,任我海誓,卿卿我我双心结,生生死死两茫然。询男女,爱为何事,众里寻她千百度?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你生死相许?众里寻她,生死相许,何等上心,何等依恋;何等执着,何等情深!彼恨缠缠无尽期,此爱绵绵有经年;恐要到地老天荒,怕要得海枯石烂;生死轮回又轮回,直到永远复永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会使人发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愿,那便是缘分使然。然而,“执子之手”易,“与子偕老”难。且不说,人生无常,生老病死,中途丧偶,仅在漫长的岁月里,外部环境的不断变化,柴米油盐的累赘实在,生活之路的坎坎坷坷,灯红酒绿的诱引迷惑,情感心湖的潮起潮落,等等,就足以摧毁人最初的信念了。因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尤其显得难能可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愿天下男儿女儿只如初见时,生生死死,不弃不离,永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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