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天”、“夫”这四个汉字,颇值得玩味。
这四个汉字,都涉及到了“人”字,后三个字也是以“人”字为基本构架创造的,在“人”字上加一横为“大”,加两横分别为“天”,为“夫”。在甲骨文、金文中,“人”是一个象形字,但也有会意的成分,说它是象形字,它描画的并不是人的完整形象,而是抽象出人的主要躯干,象征人的形体。“大”也是象形字,也有会意的成分,它像张开双臂双腿、顶天立地的成年人,《説文解字》云: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古文才也。凡大之屬皆从大。“天”是会意字,却有象形的成分,它在甲骨文写法中,下面是个正面的人形(大),上面是人头,其本义是“人的头顶”,《说文解字注》中说:天,颠也。颠者,人之顶也。以为凡高之称。“夫”是象形字,但也有会意的成分。甲骨文字形,像站着的人形(大),上面的“一”,表示头发上插一根簪,意思是成年男子,是个丈夫了。《说文》解释道:古时男子成年束发加冠才算丈夫,故加上象征簪子的“一”做标志。
“夫”这个字出现在甲骨文中,是四千年以前,那时间,成年男子的头发上是否会插一根簪,是否会束发加冠,不得而知,查找甲骨文所存的字中,没有“簪”这个字,对簪的描述最早见于周代,汉以后愈多。想来,四千年以前的男子,还是披头散发的原始模样,而那时间,冠戴者,除了少数贵族,普通大众男子是不可以戴冠的。那么,“夫”字就得重新理解,重新解释。笔者认为,“夫”的本意是成年男子,也含有高大、伟岸的意思,从字面上看,“夫”字是“天”字出头,是堪称伟丈夫的“人”太能了,能到了顶破天的程度,故而称作“夫”。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它就是一个会意字,而不是象形字。
从古代造字法来看,“大”、“天”、“夫”这三个汉字,都包含有天人合一的意思。人能够顶天立地,故而有人乃“大”;天在人的头顶,所以“天”为最大;而人大到了极致,就顶破天,成为伟丈夫了,因此为“夫”。
“大”这个汉字,分别读作“da”、“dai”、“tai”,但其无论读作哪一种,与什么字搭配组词,“大”的基本含义始终不变。“天”除了具体所指天空之外,其引申义是至高无上(《说文》),不仅字形里有“大”,同时也含有“大”的意思。“夫”字前两段已经说过了,不再赘述。
这里再说说“夫”字的特殊运用。“夫”字在古汉语中,常常作为发语词来使用,例如“夫天地者”、“夫复何求”等,笔者理解,那是一种强调词,意思是:“大人啊,您听好了”,“夫天地者”,翻译成白话就是“大人啊,您听好了,这个天地”;“夫复何求”,翻译成白话就是“大人啊,您听好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想要什么呢”。笔者这样去理解古文中的虚词“夫”,不知君以为然否?欢迎批评切磋。
“大”、“天”、“夫”这三个汉字,不仅体现了古代造字的先贤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同时还体现了以人为本的人文理想。正如一位现代伟人所说:人是最可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创造出来。古代先贤在造这三个字的最初,其出发点,就是着眼于“人”,着眼于人的本质属性,着眼于人的自我意识,着眼于人的劳动创造,以人为中心,为圆心,为奇点,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创造世界。把人作为自然之物,与天地共生,与天地共存,与天地和谐,与环境友好,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地而食,凿井而饮,最终成为地之主宰,天之骄子。
传说,汉字为苍颉所造。笔者揣测,在上古时期,造字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一群生活中的有心人,苍颉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代表者,也许,他只是将大家造成的文字加以归纳整理,补遗填缺,规范统一,使之能够得以传播,实际运用。即便如此,苍颉依然功莫大焉!
笔者在好几篇谈论汉语字词的文章中都写道:中国的汉语言文字是一片深邃、美妙、神奇的天地,它蕴涵着人们共同的美好追求和崇高理想。作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载体,创造出了人类任何族群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浩若烟海的传世经典,而且汉语言文字的联绵之美、骈俪之美、四声之美和六义之美,包括汉字的形体之美,无不彰显出其天赐神授、美妙绝伦的智慧灵光和诗性特征。中国的汉语言文字,堪称人类最得心应手、最可宝贵、最值得称道的万能工具。今天,笔者给大家所说的“大”、“天”、“夫”这三个汉字,同样如此。
这里顺便再说说汉字的形体美。
汉字虽为方块之形,但形体活泼灵动;虽为点画组合,但组合错落有致。鲁迅先生在其《汉文学史纲要》中说:中国的文字“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这里所说的“感目”的“形美”,就是汉字的一个突出特点。
汉字笔画形状美。汉字笔画的书写起落有致,形态万千,晋代卫夫人论书法时说:“点画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横画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竖画如万岁枯藤;撇画如陆断犀象;捺画如崩浪雷奔;斜勾如百钧弩发;横折如劲弩筋节;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书道毕矣。”因此,我们联系生活物象,感悟汉字点画的形态之美,产生审美感受,尽量在书写时表现出来。同时,我们还要感受汉字笔画变化万千的美感,如竖画,在“半”“计”等字中表现为悬针,在“术”“蛛”等字中表现为垂露,书写“队”“仔”等字的竖画时略为右弓,而在“糊”等字中则略为左弓。“找”“ 我”等字的斜勾如百钧弩发,等等。
长短参差。汉字中凡有重复笔画,其长短、位置必有变化,形成了既协调又富于变化的美感。如;“挂”字横画比较多,其长短富有层次且仰俯也有一定的变化;再如“世”字竖画较多,其长短有别,且起笔位置左低右高。
疏密匀称。汉字笔画或繁或简,但布白相对匀称,特别是横画或竖画较多的字,其疏密更讲究匀称,形成井然有序之美。如“晴”字右半部分多为横画,其间隔大致相等;再如“舞”字上半部分短竖间的距离也较为匀称。
左右避让。汉字的点画有如谦谦君子,构字时互相避让,为笔画的嵌入或舒展留出适当的空间,形成融洽呼应之美。如“情”字,右上部分略为右靠,为左边一点腾出书写的空间,而左边一点则上靠,为左边中横留出嵌入的位置;再如“塔”字,左边提土旁略为上靠为右边撇画的舒展留足空间。
一个汉字就是一幅图画,一个汉字就是一段历史。从甲骨文、钟鼎文、篆书、隶书一直到现在的简化字,看一看最原始的甲骨文到现在与之相对应的简化字,当两个跨越几千年的汉字同时出现在眼前,都具有独特而有意味的表现方式。作为对客观世界的准确认知而产生的一种主观表现方式,汉字其实是长眼睛的,它观察、再现、描摹着这个世界;汉字是有耳朵的,它倾听、接纳、记录着这个世界;汉字是有灵魂的,它自诞生以来,传承发展完善了数千年之久,生生不息,直至永恒。汉字会说话,向我们诉说着似曾相识又依稀遥远的沧古故事。笔者已经年逾花甲,学习、使用汉字已达半个世纪以上,时至老年,每观看、欣赏、运用书写汉字,都是怀着极其虔诚的心而为之的,对汉字充满了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