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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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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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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姑娘与茶道

你可以不喜爱妙玉姑娘这个自视甚高的人,也可以不喜爱她的那些过于奢侈的茶具,但你不得不喜爱她用纤纤玉手亲自烹制的那杯美妙的茶水。妙玉姑娘在红楼梦中出现的次数不算多,最闪亮的一次登场,是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在这一回中,妙玉姑娘用来献茶的茶具和泡茶的水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世所罕见。如果说“文若其人”的话,那么,同样的道理,查看一个人对器物的好恶也是一种识人的方法。在这一回里,贾母携刘姥姥和众人来到栊翠庵,妙玉为贾母献茶,茶具是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众人皆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冲茶的水是“旧年蠲的雨水”,这是何等精致的人生,何等上心的生活态度。真是令人感叹,令人艳羡。

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一部反映封建大家族的生活画卷,风格独特,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不仅艺术性极高,也具有很高的生活指导价值。第四十一回仅仅从“茶”字着眼,就让我们欣赏到了这部名著的如茶之美。《红楼梦》以茶入诗,数目很多,整部小说描写茶事就有260多处,咏茶的诗歌联句也有十几首。故有人说:“看水浒想大碗喝酒,读红楼思举盏品茶”。

《红楼梦》对茶的描写十分丰富,作者将茶的知识、茶的功用、茶的情趣,熔铸于《红楼梦》的许多篇幅中,其描写茶文化,内容之广博,着墨之精妙,情节之细微,蕴意之深远,文采之斑斓,远远超乎中国所有古典小说之上,为中国小说史上独山鳌头。以致有人说:“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然而不仅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作者通过饮茶、对茶的认识、对茶的态度,描写了世俗社会中不同的人,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情感,不同的禀性,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命运,即便是“槛外人”妙玉姑娘,亦不例外。

我们看到,众人所用的官窑瓷器在汝钧官哥定中名列第三,想必已经不凡,而成窑五彩则更为稀有,妙玉姑娘拿来给贾母奉茶的这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一定是个非常值钱的东西,否则宝玉就不会在她嫌弃刘姥姥用过而决定弃之不要时,建议她将之送给刘姥姥,说它“卖了也可以度日。”小小一个茶杯,换得贫寒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大概不在话下,倘若这个小茶杯能够保留到今天,进了香港佳士德拍卖行的话,可能会价值连城的。

妙玉姑娘请黛玉宝钗一行饮茶,给黛玉姑娘的茶具是点犀,给宝钗姑娘的是瓟斝,而给宝玉的,却是她十分珍爱只限于她自己饮茶的绿玉斗,之后又换成整雕竹根的蟠虬。如果说,妙玉姑娘给钗黛二人用的茶具十分名贵以表示尊重,或许还有些微炫耀的话,那么,让宝玉使用自己才能用的茶具,则有很深的含义了。不必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外部环境,单是佛门和红尘的丘壑,就足以让其望而生畏,可是妙玉姑娘也是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又兼“才华阜比仙,气质美如兰”,身边陪伴的除了青灯古佛,就是一两个老嬷嬷,不用说,她的生活是很寂寞的,心灵是很孤独的。这时身边来了两三个像宝黛钗这样的同龄人,又是人中翘楚,几人说说笑笑,才使得妙玉姑娘情不自禁恢复了青春少女的本来面目。虽然妙玉姑娘用“饮牛饮骡”之语揶揄、讥讽宝玉,但可以肯定的是,妙玉姑娘对宝玉是怀有好感的,不过自己清高孤傲的性格,以及佛门禁规和世俗礼教的禁锢,不允许她表示出压抑在心的好感,只能通过揶揄和讥讽来逆向地对自己心仪的人儿表示罢了。

拢翠庵品茗论道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格外传神,特别是妙玉姑娘的茶品、茶艺、茶饮、茶礼、扫来雪水煮佳茗,描写得细腻传神,惟妙惟肖,引人入胜,与贾母、黛玉、湘云爱茶相映成趣;跟古之名士“汲来江水烹新茗,采来松根煮菜根“有异曲同工之妙。兼之人品如白玉洁白无瑕,品茶诗句更是精妙绝伦,从来佳茗似佳人,人物内心世界和茶艺的刻画,不仅表达了冰清玉洁的个性美,也给读者留下了茶的无比神韵。细细读来,如饮妙玉姑娘亲手烹制的甘露般的茶水,齿口留香,香远益清,如痴如醉,回味无穷!不仅具有卓越的文学价值,生活价值,同时还让后世对封建社会文人学士的情怀,对贵族小姐们的茶事,有了直观的感受。在金陵十二钗中,品茗论茶最优秀的人物自然非妙玉姑娘莫属。

如果说黛玉姑娘是作者诗词的代言人,那么妙玉姑娘则是作者茶文化的代言人了。二人在金陵十二钗中的排列分别是一和六,是小说中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因而作者把最美的诗词、楹联由黛玉姑娘脱口秀出,把最喜爱的茶具、茶艺交给了妙玉姑娘去登台亮相,去解说,去演绎。作者笔下的妙玉姑娘,无论是在沏茶、品茶上具有独特的见解,造诣悟性极高,还是对茶具、茶水、以及对当时天下各种名茶茶性的了如指掌,如数家珍,都描写得那么真实感人。而且,在奉茶上能根据不同对象沏不同品种的茶,深受贾母、宝玉以及红楼女子们的喜爱。其茶艺表演精湛无比,用现代的话来说,真是超一流的品茶师和沏茶师!

身为尼姑,妙玉姑娘从苏州来到都中修行,居然随身携带了那么多玲琅满目的茶具,而且连泡茶的专门用水也一并带来了,看来她家庭也是非富即贵的,她的那些茶具都很名贵,名贵到连贾府也未必找得出来。而且她显然没有把贾母放在眼里,茶具、泡茶水都不是用最好的给贾母,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不过是因为与宝玉们性情相投,心有灵犀,宝玉们才有那份福气享用。

在世俗的生活里,“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七件必备的物事,这是人生最现实的状态,绝大多数的人不能或缺,所以对这些物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其实与这句话对应的还有一句,叫作“书画琴棋诗酒花”,一听就知道是饱食之人的风花雪月,浪漫情趣。在现实生活当中,两者孰轻孰重,细想似乎很难评判,如果大家只能喝西北风,那谁也不会去作诗填词;如果都能饱食终日,没有一点琴棋书画的雅致,那也是很遗憾的。

明代张源在《茶录》中说:“其旨归于色香味,其道归于精燥洁”。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茶是色香味俱全的一种饮品,但是,如果我们喝茶仅仅停留在色香味的表层上,那就还没有领会茶的神韵。茶有“道”,这种“道”并非存在于我们在奢华的茶楼观看茶艺小姐为我们展示泡茶的繁文缛节里,而是指向人的内心深处的一种典雅、高洁、敬畏与平和,是一种天人合一之道,也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真谛。《菜根谭》中还有一句名言:“茶不求精而壶亦不燥,酒不求冽而樽亦不空”。喝茶其实不在于茶有多名贵,也不在于使用的器皿有多奢侈,只要让你的茶壶不干就行;就如同喝酒一样,酒不一定要多名贵,饮酒的器皿也不在于有多豪华,只要酒杯里有酒就行。

陆羽在《茶经》中的第二章和第九章分别写了“茶之具”和“茶之略”。这两章是相对应的,前者讲述制茶、泡茶过程中需要的设备与器皿;后者讲述当喝茶到了一种境界之后,高贵的器皿以及冗长繁复的泡茶程序都可以省略掉,让人真正在“草木”之间感受自然与天地的恩赐。这也就是诗人郑谷在《峡中尝茶》里所写的:“入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当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茶汤有了淡淡的颜色,在这种质朴的浅绿色里,你能听到泉水的叮咚,看到茶花的绽放,感受生活的底蕴,那来自于生命的本真,就被清冽的茶汤悄然地唤醒了。对茶深有研究,而且博览群书,自命不俗的妙玉姑娘,不会连陆羽的《茶经》都没有读过吧?凭她的悟性,难道还悟不出饮茶的真谛来么?

所以说,妙玉姑娘与茶有缘,但她终归不是茶道中人;就如同她许身佛门,却终归不能成佛一样。对不是自己专用的东西都会在意被沾惹不洁,欲弃之而后快,一些俗人的气息污染了栊翠庵,事后也得大肆清洗一番,却将宝钗、黛玉、宝玉带入自己的卧房,用上等茶杯为其沏茶,而单单将自己日常专用的绿玉斗斟茶给宝玉饮用,如此这般,虽然是在礼教和佛法的双重压制之下,这位花儿般初绽的青春少女,其内心深处只有俗人才能显露出来的欲望,终究无法泯失;一只茶具,一杯茶水,泄露了天机,透出了这个佛家女弟子不可磨灭的人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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