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叫擂鼓山。据说,山顶上一有暴风雪,就会发出擂鼓般的响声,故而得名。海拔四千米以上是周年不化的积雪;雪线以下,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靠近山跟的地方,是采伐之后人工补栽的新树幼林。一座数万公顷的大山,形成了梯级式的三种主调颜色,浅绿、深碧和白色,层次分明,多年不变。
擂鼓山通往山外的,是一条十分简易的林区公路,全长三十公里,勉强可以单行一辆中小型卡车;距离林场场部九十公里;距离县城一百七十公里。到了冬季,遇到雪天,除了部分主干道畅通之外,会在大雪封山时出现交通中断现象,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两月。
由于这里生长着大量名贵的红心柏树、红豆杉、白桦树、楠木树等,时常有不法分子前来盗伐,贩运到山外倒卖,牟取暴利,林场场部便决定在这里设立一个护林站,编制是四个人。只因为这里气候恶劣、交通不便、远离人烟,一眼望去,除了山林,还是山林,整天与树木、鸟兽打交道,寂寞难耐,生活艰苦,无论是动员劝说,还是强行安排,都凑不够编制。临后,只来了两个人,中年男子叫华泰,长得高大魁梧;青年小伙叫马波,长得瘦小单薄。那马波担心长久下去,找不到对象,贻误了青春,勉强呆了半年之后,便趁着大雪还没有封山,脚底下抹油——溜了。场部要处分他,他索性辞职回家,撇了铁饭碗,在城里自由自在,摆起水果摊,做起了小买卖。场部再也派不出人来,这个最边远的深山老林护林站,就只有华泰一个护林员了。好在已有二十年工龄的他,忠厚老实,干活不避奸躲猾,吃得大苦,既来之则安之,场部很信任他,下了红头文件,任命他为擂鼓山护林站站长,就由他一个人看守在那里。其实一个人无所谓站长不站长的,但关系到工资收入的增多,华泰也便乐意接受。
在擂鼓山对面不远处,有一块不大的草坪,搭了五间白色的平板房,四间作宿舍,一间当厨房,是为原计划的四个人准备的,现在只有华泰一个人居住了。场部通过林业公安批准,配备了一支半自动步枪,一支微型冲锋枪,子弹若干发,还有一架望远镜,原是给华泰和马波两人配备的,现在也只有华泰一个人使用了。米面、蔬菜、禽蛋、肉类等生活必需物资,由场部根据天气情况,不定期地输送进来,储存在一间板房里,保证华泰不出现断炊的问题。
其实,护林员责任重大,防火防盗,人却十分悠闲,除了不能擅离职守,作息时间,工作内容,生活方式,都凭自己随心所欲。在擂鼓山,人为放火与盗伐林木的机率大约是一致的,除了盗伐时,吸烟、使用照明工具等会引起火灾,天火灾害的可能性十分微小。所以,防盗的同时,也就是防火。此外,最大的敌人,就是远离人烟而带来的寂寞,除了自言自语,打打口哨,学学鸟语,咳嗽几声,便成了哑巴——时间长了,心理脆弱的人,会患上抑郁症的。好在,华泰生性乐观,耐得住寂寞,还不至于到致病的程度。
华泰家在农村,距离擂鼓山二百来公里,老婆偶尔也会大老远的来看望一下他,但最多住两三天就得赶回去。一来公婆都去世了,老婆要看护一双正在上小学低年级的儿女;二来还喂着猪、鸡,更得务作两亩包干地,这些都放不下,故而与华泰聚少离多,甚至一年半载难见一面。虽然华泰的工资、地区补贴、森工津贴、边远林区特殊补贴、奖金等,加起来收入颇丰,多次对老婆说,放弃包干地,只做些轻体力的家务活就行了。但要强、勤快的老婆还是不听他的,忙里忙外,把家里打理得红红火火。
由于华泰一个人在擂鼓山护林站一连坚守了五六个年头了,场部念及他的不易,便年年评选他为先进工作者,分场表彰、总场表彰、市林业局表彰还不算,还被定为省级劳动模范,去省城参加过五一劳动模范表彰大会,披红挂彩,领取省总工会颁发的荣誉证书和五万元奖金,风光得很,也实惠得很。
也有不寂寞的时候。每逢夏季,便有很多的青年男女自驾游,来这里避暑,观赏自然风光。有的还带上帐篷、烧烤架、熟食和饮料,把小汽车停放在草坪上,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远离城市的拥堵喧嚣,享受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乐趣。每当这时候,华泰就会挂上望远镜,背上微冲,主动去找游客搭讪。一是提醒他们烧烤时,要在烧烤架旁放一桶水,烧烤完毕,及时灭火;二是尽量与他们长时间地拉话攀谈,不至于使自己真地变成哑巴,忘记了与人交流对话时那些常用词汇;三是心里还有个隐秘的令他忐忑不安的想法,那就是看看那些漂亮外露的都市女人们,享受一下眼福,放松一下情绪。
时下正是盛夏,红男绿女们来了好几泼,数十辆小车钻进深山老林里来,给沉寂的擂鼓山平添了许多闹热,许多色彩;莽莽的大森林里,也才有了人烟,有了欢声,有了笑语,有了生活的气息和情趣。
这天,华泰同往常一样,挂上望远镜,背上微冲,前去与游客们搭讪,叮嘱他们,注意防火的一些事项;与他们一个个打招呼,亲切攀谈;最后还刻意注目了其中几位很性感的少妇的靓丽脸蛋、鼓胀胸部、丰腴身材、后翘的屁股,狠是饱享了一番眼福,会了一顿精神大餐。之后,便朝远处的灌木林走去,想把自己已经憋了很久的一泡尿,撒在那避开游人的地方。
走进灌木丛,忽听茂密的草堆里传来响声,还见草棵一阵阵抖动,以为是遇见了野兽,便取下背上的微冲,拉了枪栓,子弹上膛,双手端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去一看究竟——原来,一对男女脱光了,躺在草坪上,正在亲热。按理说,明白了真相之后,就该悄然离开,以免惊诧了这对男女的好事。却是作怪,偏就身不由己,躲在一丛灌木里,强忍着心跳,从树枝的缝隙间偸觑,将这对男女的整个野合过程,录像般摄入眼里,直到双双事毕,穿戴齐整,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走向游客人群。华泰却兴犹未尽,还在灌木丛后边傻傻地愣神,好长时间以后,忽然将微冲对准那对男女方才压倒的草丛处,扣动了扳机,直到压在弹夹里的二十发子弹全部打光,惊起附近的各种鸟儿飞上天去,远远逃开;还长长地吼出“啊”声,直愣愣朝后倒去,仰躺在灌木丛后边的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游客们惊呆了,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抬头张望,相互询问,除了猜测,谁也没有确切答案。良久,一切恢复了平静,游客们便不再关注,依旧游玩起来,采山花,摘草莓,编草帽,观瀑布,举起手机拍照,乐此不疲。
日头落山以后,华泰才颓然回到自己的板房里,没有一点食欲,无心做晚饭,便合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辗转反侧,连声叹息。平时不喝酒的他,竟然启开一瓶场长送给他的好酒,也不用杯子,对着瓶嘴,吹起了喇叭。喝着喝着,便昏昏沉沉,眼睛里有了重影。忽然心生一念,向场部请假,去看望多年没有见面的一双儿女,看望多时没有亲近过的老婆,看望离家许久的小山村——五六年了,自己一直坚守在这深山老林里,和林木为伴,同鸟兽为伍,孤孤单单,与影同行,日出而出门,日落而进屋,做饭也发愁,多了常吃剩饭,少了又不够吃,且花样单调,胃口不开;尤其是,正值盛年的他,身体强壮,连感冒也很少得,一到夜里,卷被独卧,孤守青灯,常常失眠,听山风呼呼,林叶刷刷,夜鸟啼鸣,野兽怪叫,沉沉的长夜里,心里便五味杂陈,酸酸楚楚的了。而且,深山老林里没有通讯基站,没有手机信号,一部座机电话,只有场部护林股长一月一次定期打来,询问防火防盗情况,以便汇总上报之外,与家人音信不通,如隔世外。想来,场部会体恤他,念及他没有请过一次假,一定会批准的。
想着,想着,就昏昏地醉了,迷糊过去。忽地,鞭炮冒着烟,唢呐吹奏起,人群聚集,却听不见声响。大红的盖头揭下来,一张女孩红扑扑的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笑成了一朵花,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这便是十年前的一幕,是他娶来的老婆。那时间,她的腰身还没有现在这么粗,胸部还没有现在这么憋,浑身洋溢着村姑特有的青春气息,散发着少女的浓浓的体香,长相迷倒了村里多少楞头小伙子。她不但上得厅堂,还下得厨房;更能下地干活、喂养猪鸡、操持家务;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虽然不能整天相夫,却替他调教着儿女,乖巧可爱,懂得礼貌,学习优秀,一家人好不幸福!娶了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老婆,是他华泰三生修来的福分!只可惜,自打进了擂鼓山,当了护林员,便难与她相聚了,哎——!
从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
果然,假条托输送生活用品的人捎到场部,领导迅速批准,给假一个月,派人暂时顶替他,让他回家探亲,实在仁义,感动得华泰差点流出了眼泪。
告别了擂鼓山,坐上场部的皮卡车出了山,又转乘班车,回到小山村,走进家门时,正是吃晚饭时分。庭院里那棵高高的冬青树上,麻雀们正在叽叽喳喳地闹晚,好不温馨。坐在方桌上等候晚饭的一双儿女,首先看见了他,同时一愣,便急速扑进他的怀里,爸,爸,喊叫个不停;老婆端着两碗饭,闻声走出厨房,双手抖抖索索地将饭碗放到方桌上,嗓音颤颤地说,回来啦,咋不提前打个招呼?他便笑道,咋打招呼,你知道,我那里又没有手机信号,还没有邮递员,更没有熟人可以捎个话。老婆也笑了。他说,快给我盛碗饭来,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想死我了!老婆回道,不急,我给你重做,做好吃的。不由他再说话,老婆便麻利地进入厨房,给他张罗饭菜。
他就摸摸女儿的头发,拉拉儿子的小手,轮换抱起姐弟俩,同姐弟俩叙话。问他们的学习情况,问他们受没受人欺负,问他们是不是听妈妈的话,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之后,儿女便争抢着问他,深山老林里好玩吗?有老虎豹子吗?雪山真的一年四季都不融化吗?有好多好多的野草莓吗?有山野果子吗?他耐心地逐一做了回答,说挺还玩的,夏天常有游客去那里避暑观光;说除了没有老虎之外,其他的动物都有;说夏天有野生的白草莓、红草莓,在向阳的山坡上成片成串地生长着,又香又甜;说有好多的山野果子,山梨、野葡萄、毛桃、梅子、沙果,可惜,除了草莓落果了,其他的山野果子,因为那里气候太凉,现在都还没有成熟,不然就会带回来给他们尝尝。姐弟俩就提出,带他俩去一趟,玩几天。他就答应了,说秋天吧,野果子熟了,让他们请上几天假,让妈妈领上他们去。女儿还问他,听妈妈说,你是站长?他说,我是哪门子站长,领导那些树林、野兽、鸟儿,再就是领导自己,说着,就笑了起来。
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老婆就端来了几盘菜,逐一放到方桌上,暂不上饭,拿出煨热的茶壶,斟上两杯家乡苞谷酿造的黄酒,要和华泰对饮。华泰笑道,你知道我不喝酒。老婆就将一只杯子塞到他手上,说道,这不是给你接风吗?这不是全家子高兴吗?少喝点,不会醉的。于是,夫妻就干了一杯,老婆操起筷子,快速地给他往空碗里夹菜,炒腊肉,炒蕨菜,凉拌莴笋,青椒炒肉丝,素炒洋芋片,都是农家菜,飘着浓浓的特有的香味。华泰许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菜了,竟然狼吞虎咽起来。看得儿子女儿直笑,问他,爸,你经常挨饿吗?他这才放慢了吃菜的速度,回答说,不挨饿的,就是自己做的饭菜不香,老想吃你妈做的!
夜里,和妈妈长时间一座炕上睡惯了的姐弟俩,老是不肯去妈妈铺好被褥的另一个房间,妈妈好不容易一再哄劝,他们才被妈妈一边一个拉着手,极不情愿地去睡了。华泰没等老婆脱利索,就胡乱扒拉撕扯。老婆悄悄地笑他猴急,咬了他一口。他便亲吻着老婆,边说,长年抗旱,火都上房了,哪能不急!一连五次,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犹不尽兴;又做起了大动作。老婆急道,轻点,甭叫娃们听见!他这才收敛了一些。
时间过得真快,帮着老婆刚刚收割了包干地里的麦子,还没顾上打碾,假期就到了。
与老婆孩子依依告别了,又回到了莽莽苍苍的擂鼓山,仅仅一月没见,觉得倍加亲切。那雪,那林,那天,那云,平板房,青草坪,一切都巡看了一遍,这才走进宿舍,与那个暂时接替他的职工交接。那个职工一见到他,立刻说,可把你盼来了,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就有点恼,没好气地说,你这是说的啥话呢?那人自知失言,不再啃声,顾不上给场部打个电话派车来接,就直奔简易公路而去,急急火火地,如同越狱逃跑一般,不惜步行三十公里,去主干道搭乘山区班车。
华泰从挎包里抱出一只从家乡带来的小黄狗,想着把他喂养大了,给自己作伴,解解寂寞。赶紧放到地下,给它掰了些老婆用手工小磨推出的新麦面做的香豆馍馍。小黄狗是当地土狗,身架子小,但胖乎乎的,有三个多月大,已经能发声汪汪地叫了,很是可爱。
却是作怪,在家里感到日子像长了翅膀,过得飞快;回到山里日子就像驮上了石头,一步一步地挪。日升月落,苞开花谢,一切按部就班,平平安安。小黄狗一天天长大,与主人形影不离,歇下来,就逗着它玩,倒也有几分情趣,没有以前那么寂寞了。
一日,小黄狗朝着擂鼓山汪汪地吠叫,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距离较远,肉眼看不清楚,就拿起了望远镜,边调焦距边观看山上。只见五六个人,在半山上的红豆杉林子里,用砍刀砍剥红豆杉的树皮。华泰听场部的护林股长说过,红豆杉的幼树结出一串串玲珑剔透的红豆之后,可以当盆景观赏,每盆在市面上买几百、几千元不等,造型好、红豆结得繁的,甚至能卖上万元;特别是,从红豆杉的树皮里提炼出来的一种元素,可以制药,有很强的抗癌作用,比黄金还值钱——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红豆杉的树皮来的。再下细里观看,有个瘦小单薄的小伙子,十分熟悉,终于想起来了,是马波。
那马波在城里摆水果摊,做小买卖,倒还能养活迎娶不久还没有怀上孩子的媳妇,只是嫌来钱太少太慢,听说从红豆杉的树皮里提炼出来的一种元素,是制药的上等原料,有很强的抗癌作用,比黄金还值钱,就打起了歪主意,想成个暴发户。有了这个念头,就在夜里搂着媳妇念叨。媳妇是个大专生,虽然几次县上一年一度的国家公务员招考,却都差两三分落选了,没有端上铁饭碗,但她是个明白人,懂得国家法律。就说,咱这水果摊也有一定规模了,一月净挣七八千块,日子蛮能过的了,你再别胡思乱想,瞎折腾,破坏国有森林,那是要受法律制裁的,我想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指望同你过安稳日子呢。马波就哼哼唧唧的,不说话了。
但马波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仗着自己在擂鼓山干过半年,知道那里有好大一片红豆杉的林子,又熟悉路径,与华泰的关系还说得过去,就不顾媳妇反对,背着她,花钱雇了人手,把130的中型卡车开进山里,藏在不易发现的灌木林里,去那片红豆杉的大林子里,一不做,二不休,就砍剥起了红豆杉的树皮,想发个猛财。
此时,华泰就挂上望远镜,端上微冲,领上小黄狗,上山去制止。
住手!华泰来到马波他们一干人跟前,将微冲的枪口对准他们,大喊一声。马波他们一干人打了个激灵,住了手,愣在了原地。马波见是昔日的老同事华泰,赶紧掏出香烟,走到华泰跟前,给他边递香烟边赔笑脸。华泰冷冷地说,你知道的,我烟酒不沾。你也当过护林员,知道这是犯法的,咋还来干这事!马波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华哥,不,华叔,这样吧,你权当没看见,让我多剥上些,卖了钱咱俩平分。我要是昧心,我就是畜生!华泰说,我的工资高,补助多,钱够花了。马波接道,好我的华叔哩,谁还跟钞票有仇呀?你有了大钱,把这苦差事辞了,回家开个门市部、办个小杂粮加工厂、种上大棚草莓啥的,再搂着老婆娃娃享清福不好吗?华泰瞪起了眼睛,说,你筹划得很好,我也想过那样的日子,可这是犯法的事情,干不得!要是你们没动手,我也就放你们一码,可你们已经破坏了几十棵大树了,我要押上你们下山,等候场部处理。再甭废话,走!说着,就将枪口朝他们晃了晃。那些帮手本来就是雇来的,只为了挣几个辛苦钱,听说这是犯法的事,又见枪口对着他们,一个个都怂了,乖乖地挪了脚步,朝山下走。马波无奈,也极不情愿地跟上了他们。
华泰押上马波一伙,走近平板房,把门拴上,就拨通了电话,给场部护林股长说明了情况,请求派人派车,把这伙人押到场部去处理。马波见华泰动真格了,心想,押到场部,轻者罚款,重者判刑,凶多吉少,便突然扑到门口去拉门栓,想一跑了之。华泰反应快,将他拦腰抱住了,情急之下,马波张开大口,在华泰的手背上使劲咬了一口,疼得华泰松了手,马波又急着去拉门闩,华泰再次扑向他。马波被激怒了,失去了理智,夺下一个人手里的砍刀,慌忙朝华泰脸面、脖子、肩膀上狠狠地砍了几刀。华泰哎呦一声,倒在了血泊里。一干人发声喊,与马波夺门而逃,急急朝山下狂奔而去。
小黄狗狂叫不停,却无法搭救主人。
等到场部派来的人车到达时,华泰已经咽气了。
场部报上级批准,追认华泰为烈士,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将他的灵柩送回老家后,场长亲手将十万元抚恤金的银行卡交给华泰的老婆,并宣布按照规定,给遗属按月发放生活补助费,将未成年的一对儿女由国家养活到十八岁。华泰的老婆一声嘶嚎,石破天惊,双手抖抖地接住银行卡,哭道,人歿了,这钱叫我咋花呀!华泰的一双儿女,也哭成了泪人儿。
马波一干人迅速被缉拿归案,法院判处马波死刑,判处其他人有期徒刑十年、八年不等,以告慰华泰的在天之灵。
此后,擂鼓山护林站再也派不去护林员了,生活条件艰苦还在其次,主要是华泰牺牲后,人都害怕不法分子效尤,还怕死者冤魂不散。
华泰的老婆听到了,就将一双儿女送到娘家,让自己的父母亲操心抚养,赶到林场场部,向领导提出由她顶替丈夫,到擂鼓山去当护林员。场部领导喜出望外,但考虑她一个孤身女人,长年在深山老林工作,比男人的危险性还大,的确不妥。华泰的老婆执拗地坚持着,场部领导还在犹豫不决,陷入两难之地。
恰在这时,马波的媳妇也来到林场场部,对领导说,她也愿意去擂鼓山当护林员,替死去的丈夫赎罪,还给华泰的老婆深深地鞠了一躬。华泰的老婆倒也开通,说,妹子,都是马波的错,和你没有丁点关系的。二人就拉了手,倒像是熟人一般。
场部领导考虑,两个女人相互照应,有个帮衬,就召集班子开会,集体决定,终于答应了。说先按招聘对待,报上级批准后,再成为正式工。于是,擂鼓山护林站就有了两个女护林员,二人以姐妹相称,亲亲热热,暖暖和和,外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丈夫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有过什么过节。
日升月落,苞开花谢,一切按部就班,平平安安。小黄狗也已经长大,与两个女主人形影不离。擂鼓山巍然耸立,深山老林里一片生机勃勃。两位女护林员日出而出门,日落而进屋,干着华泰曾经干过的工作,过着华泰曾经过过的生活。只是每当清明节到来的前几天,马波的媳妇就提出,姐,我来值班,你回家去给华泰哥上坟吧。华泰的老婆就说,妹子,我留下,你回去吧,你也该给马波的坟上烧些纸,不管咋说,却总也拗不过马波的媳妇。此是后话,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