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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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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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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

在我国北方,每年农历冬至这天,不论贫富,饺子是必不可少的节日饭食。谚云:“冬月底,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据考证,这种习俗,是因纪念医圣张仲景冬至舍药留下的。相传,张仲景辞官归家时,看到白河两岸乡亲面黄肌瘦,饥寒交迫,不少人的耳朵都冻烂了。便让其弟子在南阳东关搭起医棚,支起大锅,在冬至那天舍“祛寒娇耳汤”医治冻疮。他把羊肉、辣椒和一些驱寒药材放在锅里熬煮,然后将羊肉、药物捞出来切碎,用面包成耳朵样的“娇耳”,煮熟后,分给前来求药的人每人两只“娇耳”,一大碗肉汤。人们吃了“娇耳”,喝了“祛寒汤”,浑身暖和,两耳发热,冻伤的耳朵都治好了。后人学着“娇耳”的样子,包成食物,久而久之就叫作“饺子”或“扁食”了。

明朝末年的张自烈说:“水饺耳,即段成式食品,汤中牢丸,或谓粉角,北方人读角为娇,因呼饺饵,伪为饺儿。”在包饺子时,人们常常将金如意、糖、花生、枣和栗子等包进馅里。吃到如意、糖的人,来年的日子更甜美,吃到花生的人将健康长寿,吃到枣和栗子的人将早生贵子。有些地区的人家在吃饺子的同时,还要配些副食以示吉利。比如吃豆腐,象征全家幸福;吃柿饼,象征事事如意;吃三鲜菜,象征三阳开泰。南方有些地方,过年时会打散鸡蛋烙成薄饼,做外皮包上肉馅,称之为蛋饺。

我的母亲是四川人,在她嫁给我的父亲之前,水饺对于她,是一种非常陌生的食品。而作为山东人的父亲,不但喜欢吃水饺,还会剁馅子、拌馅子、擀面皮、包饺子,母亲虽然跟父亲学会了包饺子,但并不把水饺当作上好的食品享用。但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做儿女的都喜欢吃水饺,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前,每吃到一次水饺,就像是在过大年,心情特别激动,饺子还未下锅,就早已垂涎三尺了。

眼下,冬至即将来临。冬至吃水饺,是不忘医圣张仲景发明祛寒娇耳汤之恩;至今南阳仍有“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民谣。清代何耳《水饺》诗云:“略同汤饼赛新年,荠菜中含著齿鲜。最是上春三五日,盘餐到处定居先。”大意是,水饺和面条竞争着新年的喜气,荠菜的鲜味留在筷子和牙齿上;特别是立春后的三五天,餐盘里最常见的食物就是水饺了。冬至这个吃水饺的节令,唤起了我对吃水饺的记忆,更唤起了我对父亲的怀念,让我的心里又一次感到了温馨、温情和温暖。

父亲虽然是抗战老干部,但他的行政级别很低,工资收入比较微薄,故而我家吃水饺就是一种奢侈。在东北四平的一次战役中,父亲的右手被国军的炮弹片击穿,解放后被定为三等乙级残废军人。早期,政府每年给父亲发放二十四元残废军人抚恤金,后来涨到了每年四十元,即使这个并不丰厚的钱数,也还得分两次领取,每年的六月底一半,十二月底一半。每当父亲去领取残废军人抚恤金的这天,父亲都要郑重其事地向全家宣布:今天吃饺子。所以,我们弟兄姊妹在那些年月吃到的水饺,绝对不是普通的食品,它包含着十分特殊的意义——那是父亲用残废的右手,用他的鲜血换来的至高无上、不可多得的美食!

那时候我们年幼无知,只知道吃水饺的舒坦和快乐,不懂得这种口福的来源多么宝贵!父亲的残废军人抚恤金,是由他工作单位附近的公社或乡镇代发的。每当父亲去领取残废军人抚恤金的这天,他都会精神抖擞、兴高采烈,步行到附近的公社或乡镇领了钱,就在乡镇集市上买了肉,带回家里,亲自动手,剁馅子、拌馅子、擀面皮、包饺子,母亲只给他打下手;后来,我和大妹妹长大了,也学会了包饺子,就也搭个帮手。

进入新世纪以后,我去山东老家探亲,老家将水饺叫包子,但并不是包子,而是名副其实的水饺。看见那和小笼包子差不多一般大小的水饺,我才明白了,父亲给我们包的饺子总是大个的,吃起来特别过瘾,特别解馋。那时间,吃父亲亲手包的饺子,无论吃多少,都有肚饱心不饱的感觉,吃了还想吃,似乎永远不会满足。

饺子花样繁多,但以大葱猪肉或羊肉饺子为最香鲜,最常见。猪肉或者羊肉,以三分肥七分瘦为佳。先用斜刀片肉,再横刀切段,然后以排刀剁为细细的肉茸。葱姜剁碎末,放入肉馅,加精细盐、生油拌匀,口味重的亦可倒入酱油、胡椒粉,酱油要徐徐滴入,也可淋适量白菜汁,或打入鸡蛋,持筷子顺时针方向匀速搅拌,肉馅吸足了味素,煮熟了吃,有韧劲,口感好,若是来来回回乱搅,如趟浑水,馅料松散,下了锅,易挣开面皮,影响饺子的色香味形,口感就会差了很多。

父亲右手残疾,剁馅子、拌馅子、擀面皮、包饺子主要是靠左手,右手只起辅助作用。但父亲擀的面皮中间厚周边薄,大而圆;包饺子不是“满把捂”,而是折叠式,整整齐齐,成型后非常美观,别说吃了,看见就满嘴垂涎。父亲会做菜,但最擅长的还是包饺子,那可真的称得上是精工细作,只见他把皮儿放在残疾的右手,捏成小槽状,放进适量的饺子馅,左手一下一下地捏动,包完后的饺子光滑、平整、饱满,上面还有镶嵌着花边似的一排皱褶,所以也叫花边饺子,这样的饺子即便煮很长时间也是完好的。

父亲吃饺子不用辣椒油、酱油、醋水等调味品,就那样吃,完全是原汁原味。父亲的吃相很认真,很甜美,很满福,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享受当中的那种类型。我退休以后,年事渐高,也像父亲一样吃原汁原味的饺子,感觉又是一番风味。这才体验到,不用辣椒油、酱油、醋水等调味品,不受这些调味品的干扰,饺子的本然香味会更加完美地体现出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我与老伴正在谈恋爱,或者是新婚,每回我带着她回到父母亲身边,父亲准备的第一顿饭,都是水饺,他老人家认为用水饺招待儿媳妇,是最高待遇,最美食品。同样的,我和老伴也是这样认为、这样理解的。每次我们都会和父亲一道,剁馅子、拌馅子、擀面皮、包饺子、吃水饺,从心底里深深地感到,家庭的亲情、父母的温暖、进餐的温馨,就像餐桌上喷散着香味的水饺一样,浓烈馥郁,经久绵长。

遥想当年,水饺成了打牙祭的上等食品,不可多得,不能常吃,它是父亲和我们最大的最高的食物享受,让我难以忘怀。而今,水饺已经是一种非常普通的食品了,可以天天吃,顿顿吃,而我的父亲却永别我们二十八年了,他没有吃上新世纪新时代大众人人皆可食用的饺子,让我内心深处觉得深深遗憾。人往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的儿孙们,并不把饺子当作特殊的上好食品,没有特别的喜好。由此我想,美食,深深地打着时代的烙印,也与亲情、家庭的温馨、父爱母爱等等,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是物质与精神的有机结合。

的确如《三字经》所说,子欲养,亲不待。生命是一个无尽的链条,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孙儿孙女,一辈连一辈,已故老人的亲容笑貌,老人的言谈举止,老人的声音话语,在我们的记忆里并不是孤立的,总是和生活中的某个事件、某种事物、某样食品,或者某个特定时期的特定环境氛围相联系,让我们深刻地牢记着,永远不会被时间的流水冲刷掉,而是历久弥新,如影相随,陪伴我们一生。

如今,我大妹、儿子、儿媳妇时常请我去他们家吃饺子。三代同堂,倍享天伦之乐,让我在感动的同时,还感慨良深。于是,我在电脑上将这些文字剁成馅子,用我对已故的亲人的无限思恋作为面皮,精心地包上一桌水饺,献给我驾鹤仙游的父亲,敬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在今年的冬至和明年的春节到来之际,能够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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