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大雪过后，冬意渐浓，冬菊未谢，暗香残留。拾一片秋季遗落的枫叶，合于掌心，轻嗅一刹，温柔的思念穿心而过。习惯在这样的季节想你，想你清纯如水的模样，宁静而又清透；想你嘴角弯弯的浅笑，如夜空中的一轮弦月。一夜呼啸的风雪，掀动起尘封已久的记忆，你的影子在我脑海又一次翻转起来，今生遇到你注定是我前世脱不开的宿缘，只一念之间便将这份缘定格在了永恒。

当时，我俩都是学校业余文艺宣传队的组织者之一，当然也就是骨干。我们自编自导，用当时流行的歌曲和流行的表演形式，排练了舞蹈、表演唱、对口词、三句半、小合唱、独唱、快板等节目，在农历大正月的年节喜庆气氛中，开始了巡回演出。有时候是风雪茫茫，即便是晴天也是积雪皑皑，但我们每个同学的心里都非常火热。我们打着红旗，敲着锣鼓，兴高采烈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巡回演出。当时的农村根本谈不上文化生活，我们的到来，给清冷的农村送来了无比的欢乐，使他们过了一个从来没有过过的幸福的年节。

演出的场地是生产队的打麦场，条件好的，挂一盏汽灯，非常明亮；条件差的，就挂几盏或十几盏马灯。全村家家闭户，男女老幼全来观看。农民对我们的热情，不仅表现在观看演出的认真整齐上，还表现在向生产队长争抢给我们派饭安排住宿上。演出一结束，争到接待权的农民便将我们或两个、或三个领到家中，用最好的饭菜、最热的炕头接待。

这个二十世纪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季，对于我来说，是无比美好、无比幸福的冬季。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感受，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强烈地牵动我的心思，使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当你在我演出完毕下场后，让我在火堆旁烤一下被冻僵的双手；当我们清晨相见，你对我一声简单的问候……一切平常而又平常的眼神、动作、话语，都会在我心中充满意义，使我念念不忘。

每回男同学帮助女同学的时候，我的强烈的主观愿望是一定去帮助我所心仪的你。然而，奇怪的是，心思总与行动相反。越是想那样做，就越是害怕那样去做。常常被自己的想与做的不一致而烦恼，痛苦，倍受折磨。真是少年已知愁滋味，为负心仪强忍愁啊！冬天是漫长的，但由于每天都在火热中度过，便觉得非常短暂。一晃，寒假结束，学校开学了。我们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春天，进入了一个新的学习生活。

许多年过去了，犹如弹指一挥间。由少年走向青年的我，依然怀念着那段经历，也怀念着我情窦初开时偷偷从心底暗恋过的你。在我心中，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冬天，一段无比美好的记忆。那个冬天里，雪下得特别的多，下得特别的大，仿佛满天下都是雪的世界。落雪无声，而我的心却激荡不已，那一泓静默了十四个春秋的碧流，泛起了浪涛，十年之后，依然汹涌不息。

那个晚上，我同几个小伙子正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抽烟闲聊，忽然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子叫着我的名字问，是在这儿住吗？我的血压骤然升高，心脏狂跳不止，竟然忘了将你让进屋子里来，反倒盲目地随了你，朝外边走去，到了你登记的那个旅社的一间客房里。我俩相对而坐。长久地，我看着你，你也看着我。终于，你微微一笑——与笑的同时还是那颗洁白的虎牙，那颗令我一想起就心颤的虎牙。我的心跳又加速了。这会儿，我极想抽一支烟，手伸进衣兜里摸索，却没有勇气拿出来。于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许久，我才问你：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你说收到了，却不再说下去。我又问：你是怎么想的？你沉默不语了。我俩就一直默默地坐着，直到夜已经很深。我说：你休息吧，明天我再来。你说：明天，我就回去了。我问：怎么这么急？你欲言又止，不知道是因为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还是别的什么。

我回到宿舍后，心乱如麻，彻夜失眠。只好拧亮电灯，俯案写信，再一次向你表明自己的心迹。天还未大亮，我就去了那个旅社。你刚起床，眼睛红红的，也是一夜未眠的样子。灯光下，你的面容映在了对面窗户的玻璃上，一咎刘海自然地垂在前额，眸子是疲惫的，却依然不乏一种特有的神韵；脸蛋红扑扑的，只是比许多年前少了一些稚气，多了几分成熟。整个的神态是凝思状，又带着忧郁和哀怨。我静静地看着映在玻璃上的你，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强烈的愿望：我想扑上去拥抱你，紧紧地拥抱你！但我却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我生怕我的冲动会惊吓了你。

你临上车的时候，我把夜里写的那封信塞到你的手里，然后无言地举起手来，向你告别，望着汽车渐渐远去的尘土，直到那些尘土悄悄地散去。我依然独自矗立在原地，一任料峭的秋风撩起我的衣摆，吹散我的头发。突然，一股酸楚拱出我的心头，拱出我的胸口，直冲我的眼眶，两行清冷的液体便模糊了我的视线。三天后，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信中说：我已经结婚了。爱情是不能平分的，如果能平分的话，我宁愿分给你一半......我反复读着这段话，泪水滚滚而出。——这是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那个少年时代的梦，终于没有做圆，终于在苦苦地等待了、期盼了、渴望了十年之后，破灭了。岁月冗长，凭栏处望穿秋水。清风熨平了紧锁的额头，却又将浅浅的思念绕绕地打成心结。轻轻翻阅曾经为你写下的每一串文字，内心五味杂陈。我知道在初恋面前情感是多么的不堪一击，连佛佗弟子阿南也没能躲过这一劫，宁愿化身五百年石桥，只为等心爱的人有一天能从身边踏过。我一个凡夫俗子，又是何等的无奈。

回首走过的光阴，山一程，水一程，在人生的旅途上你是我遇到的最美的风景，曾经的沧海桑田在岁月的红尘中渐行渐远，再好的剧目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等到容颜迟暮时，在门前栽一棵相思树，种一行彼岸花，每天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春秋守到冬夏。记忆中你的容颜，我似乎再也描绘不出那清纯地轮廓，曾经的欢声笑语也已随风而去，消逝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知道，这页时光的记载，从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无法去翻阅。

望着远处繁华而又通明的灯火，孤寂的感觉油然而起。是谁给了我满心的欢笑和甜蜜，又是谁给了我满怀的忧伤与无奈。虽说，情感的世界里分分合合总是常态，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我毕竟是我，又怎能忘记我曾经的痛！当泪水肆意在脸庞，洗刷着你留过的耳语，带走所有残存的痕迹，剩下的，就只有一往情深的自己。如果思念的夜晚不再有你，谁还能编织我午夜的幽梦，被放逐的心灵依旧流浪在人海，反复地演绎着每一个擦肩而过。　

就这样，你转身离去了，只留下我的思念在原地盘旋。你决绝的背影，透过我朦胧的湿眼，刺穿了我的心，让我痛得再无力去承受那种撕心裂肺。我知道，你离去从此不再回头，我伸出的双手再也握不住你，我只能装着若无其事的为你祝福，把悲伤的泪水，留到无人的角落，缓缓倒流进心里。暗恋成茧，惟愿远在天涯的你远离我为自己做的那枚茧之后，也像我一样蜕变成一只蝴蝶，蹁跹翻飞，栖落在属于你的美好花园，一生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