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娄炳成的头像

娄炳成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7/31
分享

奶奶送的针线栲栳

奶奶去世好多年了。可她送给我媳妇,用柳条亲手编制的一对针线栲栳,还会时时勾起我对她老人家的温馨回忆。

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柳编高手,被专家称为民间柳编工艺大师。自打奶奶17岁那年嫁给爷爷,来到我们村子,心灵手巧的她没多久就学会了柳编手艺。奶奶活了89岁,直到去世的前一天,还在伺弄柳编,她编制的提篮、簸箕、背篼、筷笼、笔筒等,能堆积起一座小山;特别是她编制的农村妇女常用的针线栲栳,被作为具有当地民间特色的手工艺品,陈列在全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博物馆的陇南展厅里。

我的家乡,有广袤的森林和疏林地,生长着麻柳、红心柳、黄巅柳、黑绵柳、沙柳、家柳、龙柳等众多柳材,为柳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原材料。据奶奶说,用于穿编的最佳原料,是柔软的麻柳嫩枝条;而提篮、栲栳襻子、帮子和簸箕“舌头”的原料必须是能削成木片的红心柳。家乡的柳编,就是以麻柳枝条和红心柳木片为原料的,加工编制成提篮、簸箕、栲栳、背篼等山货产品,是陇南山村传统的大宗林副产品,生产规模仅次于竹编。

每到农历五月、十月,奶奶都会指使爷爷到村子对面的河滩上或山湾里,去割麻柳和红柳,砍柳棒。这两个时段的柳材,最适合用于柳编,行话叫五月割芽柳,十月割蒸柳,芽柳柔软,蒸柳硬实。爷爷大捆大捆地割来柳条,砍来柳棒,堆放在院子里,剩下的其他准备工作,就由奶奶担任主角,爷爷只打下手了。

第一件事情是蒸柳:将打捆的柳条一捆捆顺立于大铁锅内,用特大的木桶扣盖,加热蒸煮,嗅到柳发臭味即熟,趁热用木棒挟住柳条,一根一根地由小头向大头捋,皮净了,排在太阳下晒至木质发红,两头打捆,置放到避雨处备用。这时候,奶奶常常会被柴草的浓烟熏得流眼泪,汗水在额头上吧嗒吧嗒地流下来。

第二件事情是剁舌头:提篮、栲栳的襻襻、帮子,簸箕最前沿的柳木薄片,当地人统称为簸箕“舌头”,行内把备此类材料统称剁舌头。实际上,就是用柳木薄片做产品的支架,专砍粗如茶杯的红心柳,在火中烧,用棍子敲打发出响声即熟,然后用镰刀削成厚片(粗料一根能削8片),收藏起来,在水中浸泡后,用镰刀刮薄刮光即可。簸箕“舌头”硬且厚,左右两面弯曲部分要软要薄,由于用材薄厚不一,故不能用錛子、推刨推,只能按薄厚要求用镰刀刮。提篮、栲栳的用材虽然宽窄长短不同,但薄厚则基本一致。这些事情,本应该由爷爷来干,但奶奶嫌他手笨,做出来的“舌头”粗糙,会扎破奶奶的手指头,她就自己亲手做。

最后的事情就是拧(捻)麻绳:将家里自种的大麻,晒干剥皮,捻成粗细均匀的单麻线。村里的女人大都是手工拧,但奶奶却用线车捻,即快又匀称,还捻得多,能满足她编制快手的需要。我五岁那年,因在刘家峡水电站工作的父母亲要同时上夜班,就把我送到乡下老家,让奶奶照看我。有时候,我深夜里被尿憋醒,还能听见奶奶转动线车的声音,嗡嗡嗡地,如同奶奶在轻声的哼唱。有时候,我会蹑手蹑脚,悄悄地半举一双小手,从奶奶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奶奶就用木梭轻轻打一下我的手背,笑着骂一声:“淘气鬼,还不快去睡觉!”

做好了上述准备工作,就进入了柳编的编制阶段。这个要按自家农活的忙闲程度来定,一般在夏、冬两季进行。这时候,就体现出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劳动分工,爷爷只管忙外边的农活,奶奶则除了做三顿饭,主要的时间和精力就放在柳编上。夏编在农历四至八月,因天暖,在屋内地上洒水保湿即可;冬编,因天寒地冻,气候干燥,必须在地窨子里作业,地窨子大小不等,有一家一户的,也有数家合用、能容十几个人同时操作的。地窨子地面中间挖火坑取暖,用麦草枷成苫子堵门,以保持适当的温度和湿度,使柳条柔软,麻线耐拉不断。

爷爷在我家院子里挖了一个地窨子,奶奶嫌小,让爷爷扩大,爷爷不解,说你一个人使用,足够了。奶奶就笑着说,你个笨牛只能看眼前,逼着爷爷把地窨子增大了两倍。起先只有奶奶一个人使用;后来,我的两个叔父相继娶了媳妇,我的两个婶子就跟着奶奶学会了柳编,三人同时操作,还宽展。爷爷就伸大拇指,夸奶奶有远见。

柳编产品还得用柳条缠边。用手折起柳帮子,把一根柳条削分三瓣,用“线镰”刮光亮,将大头插住,小头穿进“槽锥”,由“槽锥”引着穿过产品主体缝隙,一圈接一圈地缠绕,把产品主体与帮子、襻襻,牢牢接为一体。柳编使用的工具,除了穿引麻线的“勾锥”,穿引缠边柳条的“槽锥”,控制尺寸的“踏尺”、“背尺”几样专用工具外,其余全是农家常用的大镰刀、小镰刀、铁锅、木桶、线车、木梭等器具,制作简易,操作简便。

奶奶的柳编,以原料正宗,样式美观,做工精细,结实耐用,使用顺手,而享有很高的盛誉,深受商家和用户欢迎;刚开始做,就被人拿来定金,早早地定下了。她编制的提篮、簸箕、背篼是农家生产生活朝夕不离的用具;编制的栲栳既是生活用品,又是精美的手工艺品,还是村里姑娘们新婚出嫁最讲究的“陪房”,或长或圆,以双为喜,村里俗称“妇人家的针线栲栳”,实际上就是放置针线的用具。村里谁家姑娘要出嫁,就提上二斤白糖,或十个鸡蛋,或两三斤清油,早早来我家,拜托奶奶制作这个“嫁妆”,来取时,还要付上现金,五元钱一个,一对十元,这是行市,不还价的,都以能得到奶奶制作的针线栲栳为荣。

上世纪七十年代,陇南大办手工业,有资源的县都办起了柳编厂。邻县柳编厂从山东请来了好几个柳编技术高超的农村姑娘,培训柳编厂的工人,后来还给她们解决了户口,安置在厂里作为技术骨干。而我的家乡,县上却请我奶奶带上也是柳编高手的我的两个婶子,去柳编厂作技术指导。当时的柳编产品主要是出口,由外贸公司统购统销,出口到日本、韩国、香港、新加坡等地,换取外汇。据说,在我奶奶和两个婶子的指导下,县柳编厂挣到了不菲的外汇,给国家做出了贡献。县柳编厂、手工业联社、外贸公司、县镇两级政府,都给我奶奶颁发过奖状,至今还一排排挂在我老家堂屋的正墙上。

过去,奶奶每天清晨都要用抹布把奖状的玻璃镜框,抹刷得明光铮亮;有时候,会长时间地看着奖状发呆。家里来了客人,一夸起那些奖状,老人家就会眯缝了眼睛,笑着给客人讲述她在县上当柳编技术指导的事,没有故事,却反复絮叨,她也上过大灶,是吃过公家饭的人,自豪、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陇南既有柳编民营企业,也有民间农家作坊,出口内销,市场一直很好。

陇南柳编的历史已很悠久,同竹编一道伴随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活动逐步形成并发展,代代传承直到今天。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柳编生产仍维系着分散、小型的家庭作业;个别柳编民营企业,已经形成集约规模生产经营,半机器半手工,提高了生产效率,产品更加精致美观耐用。

只是我奶奶去世后,村里掀起了打工潮,青壮年男女长年在外,我的两个小婶子要关照几个孙子上学,务弄几亩包干地里的庄稼活,就不再从事柳编了,真是可惜!

1987年初夏,我同媳妇结婚了。婚假期间,我领着媳妇专程回了一趟老家,去看望老家的奶奶、爷爷,以及其他亲人。奶奶特别高兴,拉住我媳妇的手,左瞧瞧,右看看,夸她长得俊,有福相;还大声命令爷爷,快去杀猪、宰鸡。那些天,奶奶亲自下厨,给我们卤肉炒菜、包饺子,擀长面、搓麻食,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高兴得没法形容。我们要离开时,她老人家从大柜子里取出一对精巧、别致的针线栲栳,说是送给我媳妇的礼物。我媳妇自小在城里长大,没见过这种十分独特的手工艺品,觉得非常稀罕,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直到现在,我媳妇一直珍藏着和我新婚时,奶奶送给她的那对亲手编制的针线栲栳。它们不仅仅是一对生活用具,一对文物,一对工艺品,更是奶奶用心制作、送给我们的一份厚礼,代表着奶奶对孙辈的热爱,对孙辈的挂牵,对我们夫妻白头偕老、和睦幸福的美好祝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