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写得再好的人,也不敢自诩其是天下第一文人;而武艺高强的人,却往往自夸武功盖世无双,是天下第一高手,习武的人总是技高不让人。因而,古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里暂且不说武无第二,单说文无第一。
从古至今,有一些文人,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文人,不厌其烦,费尽心力,在浩若烟海的中国诗歌中去寻找“第一”,或者在灿若繁星的唐诗中去论证出哪首诗歌属于“第一”。首先从唐诗中遴选“第一”的是南宋诗论家、诗人严羽,他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继他之后,明代许学夷在《诗源辩体》中认为崔颢的《雁门胡人歌》比《黄鹤楼》更合律,“实当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何景明推举沈佺期的《独不见》为第一;陆时雍则以沈佺期《龙池篇》为第一。李东阳认为唐人七言律诗非杜甫《登高》莫属;胡应麟也认为《登高》一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沈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古人,后无来学”,推崇这首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清代李光地在《榕村语录》中则以张说《幽州新岁作》为第一。
对于唐人绝句,也有多个“第一”的说法。明代王世懋在《艺圃撷余》中对李攀龙推举王昌龄《出塞》其一为压卷之作很不认可,认为不过是“击节‘秦时明月’四字耳”,指出“必欲压卷,还当于王翰‘葡萄美酒’、王之涣‘黄河远上’二诗求之。”相比于王昌龄《出塞》其一,明代敖英指出“王之涣《凉州词》神骨声调当为伯仲,青莲‘洞庭西望’气概相敌”,所以他认为这三首诗呈鼎足之势,都堪称第一。清代汪士禛指出,唐代绝句必求压卷,“则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出四章之右矣。”李光地则认为:“杜诗诸体,皆妙绝千古,只绝句须让太白。绝句要飘逸蕴藉,如‘峨眉山月’‘问余何事’诸作,实是绝调。”李光地认为李白的绝句超群绝伦,所以在前人的范围之外,特地标举他的《峨眉山月歌》和《山中问答》两首为第一。断定唐诗到底哪首是“第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持己见,不一而足。
实际上,古今中外,没有哪个文人,敢自称是天下第一文人;也没有哪个文人,敢称自己写的诗文是天下第一诗文。女词人李清照,自视甚高,她之前所有的词人都不入她的法眼,为她所不屑,或许她心里自诩独占鳌头,但她也没有公然宣称自己就是天下第一词人。
那么,状元呢?不是天下“第一”,怎么会有“状元”的名头?实际上,状元也不是天下第一。主考官从几百名录入甲榜的进士中选出前三名,参加殿试,由皇帝钦点。这前三名有主考官的思想、文风、好恶等认同的因素;而钦定的状元,也有皇帝个人的想法、好恶,诸如姓名、籍贯、相貌、出身、年龄等,有时候甚至会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状元只是天下举子中的第一幸运者,而非天下第一文士;何况,历朝历代的状元,大都没有留下可以传世的文章或者诗词,更多的只是饱学之士而已。
李白、杜甫、白居易,是唐朝最伟大的诗人,他们是唐代众多诗人中的杰出代表,但不能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是唐代“第一”诗人;或者说他们创作的某首诗歌,是唐代诗歌中的“第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群星灿烂,亮度不一,方位不同,但不能说哪一颗是魁星;他们都是恒星,都是太阳,都发出了夺目的光芒。所以,文无第一,永远是真理。事实上,那些推崇某个诗人、某首诗歌为天下“第一”或某朝某代“第一”者,仅为一家之言、个人管见、个人喜好,不具有权威性,更无法成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