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二月之后,春姑娘便携带了彩笔,迈开轻盈的步履,从江南西行,兴致勃勃地一路写写画画,涂染着色,来到了长江中上游的陇南。春姑娘的到来,不仅描画出了城市乡村桃红柳绿的美丽景致,也唤醒了田野垄头、山坡溪边、林地峡谷各种各样青葱嫩绿的山野菜。过去,每在这个季节里,城里人就会到郊区去,在田野林地采挖各种各样的山野菜;农村的妇女们更不用说,干着农活就能采挖到随处可见的山野菜,以改善口味。
我生活的陇南,地处秦巴山地西端,气候温润,日照雨水都很充沛,物产丰富,山野菜品种繁多,无论是年景不好,还是生活宽裕,都是集市上、餐桌上常见常食的野蔬,也是陇南山区最具地理标志和地方特色的物产。山野菜生长繁衍在深山自然环境中,生命力强,纯天然无污染。山野菜入菜,具有质地新鲜、风味独特、营养丰富等特点,如今毫不羞涩地摆在街市上,成为市民居家食用的山珍美味;尤其是,无论大小酒店,还是农家乐,都将时鲜山野菜作为招牌菜,吸引顾客,换取高额利润,倒把那些反季节的大宗蔬菜冷落一旁。
小时候,我跟随父母亲在陇南宕昌县南河公社居住,对南河的山野菜一直保持着温馨而美好的记忆。南河的野菜很多,譬如麦麦菜、芨芨菜、苜蓿、苦苣、苦芥等,但在我想来,这些都是生长在田间地头的野菜,而只有生长在大山老林里的才是名副其实的山野菜。宕昌县属于陇南的高海拔地域,南河的海拔比宕昌县城的海拔还要高些,大约在两千米左右,因而,比起陇南市府所在地的武都,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南河的山野菜便也上市得晚一些。
早春二月,春姑娘的脚步还在白龙江中下游徜徉,地处白龙江支流岷江上游的南河,春汛尚未到来,各种各样的山野菜还在大山老林的腐殖土里暗暗鼓劲,蠢蠢欲动;到了农历三月春明景和之时,便如同突然挣脱了锁链一般,都会争先恐后地冒将出来。露韭、马英子、五爪菜、鸡娃菜、蕨菜、野蘑菇、羊肚子菌、野葱、野黄花等,青的,白的,红的,紫的,黄的,一片蓬蓬勃勃,一派生机盎然,与林叶山花共享春光,平分春色,煞是喜人。
南河的春韭开始上市的时候,山林里的露韭也长成了。南河的露韭具有韭菜浓郁的辛香味,却没有韭菜的外在形状,韭菜是条叶形的,露韭却是树叶状的,但并不生长在树上,而是生长在阴坡灌丛林的山地里,或单叶或双叶,密集但不连片,从根部采集下来,可以下面条面片,也可以腌制成咸菜,清炒,或炒鸡蛋,都非常可口。如今,南河人是否还在食用,不清楚,但在市面上是见不到的。我小时候,和农村的同学到山林里去玩,跟随他们认识了这种山野菜,采集了就用书包背回家,长期生活在林区的父母亲看了也说不认识,说明并不是常见之物。
马英子,顾名思义,应该长得像马脖子上的鬃毛才对,但这种山野菜并不是鬃毛状的,而与芹菜的幼苗极为相似,生嚼有一丝麻味,不适于炒食、腌制,下在面条面片里,清香可口。这种山野菜,一般长在向阳的草坡上,采集时要用小铲子从根部铲剜。我外婆是四川南充人,八十多岁的她也没见过,从南河认识了之后,每到春天就㧟了竹篮,拿了铲刀,采集来食用。马英子也不是常见的山野菜,从来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大概只有南河人才会享用吧。
五爪菜是刺五加的茎叶。刺五加是一种灌木,也是古代医书上记载的一种可以延年益寿的中药材,因其叶子有三叶和五叶之分,又叫刺三加。每到暮春初夏时节,刺五加的叶子在长到两寸至三寸长时,如同婴儿的手爪,故而得名。五爪菜既可以鲜食,也可以阴干后储存,想吃时再水发,清炒,凉拌都行,清香宜人。我小时候见过这种山野菜,但没有采摘过,是农民朋友送的,才得以品尝。现在,每到暮春,集市上还可以见到这种山野菜,销路一直很好。
鸡娃菜属于蕨类植物,但与蕨菜、薇菜不同的是,它不是生长在草坡上,而是生长在溪水山泉边,因而也叫水蕨。刚刚长出时,叶子还没有散开,形似鸡冠,故而叫鸡娃菜。鸡娃菜的口感比起蕨菜、薇菜要差一些,而且只适合凉拌,不宜炒食,所以那时候我即使见到了也不采摘它,倒是大量地去采摘蕨菜。我在南河居住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山野菜就要数蕨菜了。这种山野菜无论鲜食还是储存,都得水煮水漂,脱去苦味。蕨菜有白蕨、红蕨之分,白蕨名贵,市价不菲,因其生长在雪线以下的高海拔林地里,要走好远的路才能采摘到,红蕨则随处可见;而且白蕨的口感要比红蕨细腻得多,清香得多。蕨菜还是出口商品,远销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家。
现在网上流传,食用蕨菜会致癌,我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没有一家卫生食品权威机构,向社会公告过蕨菜含有致癌成分;而且也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蕨菜含有致癌的重金属。蕨菜生长在云雾缭绕、山泉叮咚、富含氧离子的大山深处,纯天然无污染,哪里来的什么重金属之类?《诗经•召南•草虫》有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这是一首表现青年男女采蕨菜时相互爱慕的民歌,全诗共有三段,这里摘录的是第二段。在山花烂漫,百鸟啼鸣,蕨菜肥壮的大山里,边采蕨菜,边与心上人谈情说爱,是多么浪漫温馨的事啊!看来,早在数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采食厥菜了。
我父亲长期在林场工作,不但能够准确识别有毒无毒的蘑菇,也经常采摘蘑菇带回家食用。野生蘑菇的清香,是任何人工种植的菌类都无法比拟的。小时候,我跟随父亲到山上去采蘑菇,不仅嗅起来清香,清炒、水煮、炖鸡,美不可言。有时候,我们还会采到羊肚子菌,那时候羊肚子菌无法人工种植,特别昂贵,采一朵鲜嫩的,我会直接生吃,不用水洗的,满嘴都是奇特的香味。羊肚子菌都是对生的,只要发现一棵,在它的对面两三米处,必然还有另一棵,很是神奇。我父亲采了整麻袋的蘑菇,不背不扛,扎紧麻袋口,从山上滚下来,下到山下才背负起来回家。
南河的野黄花,比人工种植的黄花菜枝细朵大,但不是密集生长的,而是散落在山坡上、山涧里、溪水边,野黄花与山丹花相似,只是一黄一红,颜色不同,倘若开在一处,倒也相映成趣。野黄花也要用开水焯后,阴干水发才能食用,口感要比人工种植的黄花菜甜味重一些,烧汤、凉拌都好。南河的野葱也叫野蒜,因其苗叶像小葱根部像未长成的蒜,但味道却是葱而不是蒜,生吃很冲鼻子,比普通小葱辛辣味浓郁,只适合腌制咸菜食用。
我已经四十七年没有吃到南河的山野菜了,值此初春时节,见到田间地头有野菜长出,青嫩新绿,极为诱人,不由地回忆起了小时候吃过的南河的山野菜。明代廖孔说《山中》诗云:“山中野菜不须钱,紫笋黄精满路边。自古采薇皆可饱,况能服术亦成仙。桃盈篮子归来缓,枕著锄头到处眠。况有雪花称美味,未劳种植过年年。”食用山野菜未必能使人成仙,但诗中所描写的,的确是神仙般的生活。世上的美食,莫过于山珍海味。陇南地处内陆腹地,海味不可得,山珍寻常见,生活在这里,时常能吃到山野菜,感觉还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