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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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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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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的乡村

时令虽然已经进入秋季,日子却还在农历的七月里热闹着。白龙江中下游沿岸,酷烈的伏热尚未退去,小秋作物正在播种,大秋作物还在等待收割。尤其是春运尚早,那些候鸟般出门打工的青壮年劳力还在外地扑腾,鞭长莫及。于是,就把一个沉甸甸的秋天留在家乡,留给了一双双无法远飞的老翅膀。

漫山遍野的核桃急急地等待分娩,无花果、葡萄都熟透了,一川的稻子穿上了鹅黄的嫁衣,縻谷、黑豆、胡麻等只播种了一半,孩子们开学的通知又贴上了村头的告示牌。留守在村子里的老弱病残孕,地里院里,山头灶头,都要顾到,整天忙得团团转。实在忙不过来了,就给近处城里讨生活的姑娘们打电话、捎口信,让她们临时回来帮帮手。

乡愁搅乱了城市的一江秋水。街市上,农村姑娘们开的理发店多半打烊,酒店里、超市里那些穿着工作服的姑娘们个个告假。如今,秋收不再是乡下人自己的事情,城里也刮来了周边乡村秋天的季风,联动着城里人的生活。那些对乡下人早已经产生了依赖性的城里人,絮絮叨叨,魂不守舍,盼望那些回娘家的保姆早点归来。

蒹葭还未苍苍,白露还未成霜,远山却开始了无声地呼唤,蝉儿们在树梢上暴躁地鸣叫,使出最后的劲儿给山村火上浇油。阳婆在山地川坝里流光溢彩,老翅膀嫩翅膀纷纷扑向山林田野,夹杆子伸出长手,夹落一嘟噜一嘟噜的核桃,每棵大树下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好在,背篼早已经得到了解放,山民们不再如牛负重,果蔬合作社的大卡车川流不息,在核桃林里将堆积如山的果实一车车运出山外。

早稻开始收割了,稻子匍匐于明光闪闪的镰刀下。绊谷粒的大木槽淘汰了,专业队把脱粒机开进稻田里,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粒粒饱满的沙金钻进了一条条麻袋。农用车、三轮车、架子车,装满了络绎不绝地拉进山村。无花果、葡萄,白天忙不过来,都是夜里打着手电筒或者矿灯去摘,没有人能运进城里去零售,就批发给水果贩子,让他们去挣那可观的差价。

高海拔山坡,苦荞种子纷纷落地,其实,采来苦荞的新苗还能做菜。在过去,清汤寡水的日子,靠它填充饥肠,苦涩的岁月,蜷缩着苦涩的记忆。如今,营养过剩成了时尚,苦荞的身价陡然上升,链条般的产品拥挤在城乡市场,更被媒体翻炒得焦糊。所以,无论再忙,苦荞是一定要种的。有时候,苦涩的味道会成为最爱;人的舌蕾,需要多种多样的刺激;何况,“纯天然无污染”已经成了它最著名的商标。

“高山上种胡麻,胡麻里面藏娃娃。”古老的民谣,如同胡麻一样古老,五千年的历史,与中华文明同龄。传说,胡麻来自古埃及希腊罗马,雅典女王的胸甲就是用胡麻绣成,移民华夏天国,定居在了大西北。青青的枝叶拉扯在山风中,花儿紫色里透着白,张开唢呐般的嘴吹奏着高原上的一曲曲黄土谣。麻籽成熟在深秋,闪动沙金的光亮。因其稀罕名贵,成了榨制上等食用油的原料,在手工作坊里压榨出体内的精华,是非常难得的山珍,调入佳肴里更加味美。

两熟不足一熟有余是山区的农况,顺应农时的山民,就会以秋补夏。小秋作物选项里,縻谷鹤立鸡群。有一种鸟儿,也很会唱蒙古长调,十个字:“縻谷出穗子,阿舅爱妗子。”一气呵成,种縻的山民心照不宣,暗暗发笑。縻穗低垂时,你会误以为是狗尾巴草,透出毛茸茸的鹅黄,山民就开始磨镰了。这种小秋作物,古名叫稷或黍,曾经在数千年里作为主粮,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先民。如今除了熬南瓜粥,更大的用途是酿酒,陇南的特色咂杆酒就由它来扮演主角的,本色是金黄,但暗红色的酿出来的酒最香。

把黑豆划进大豆的行列其实是个错误,大豆的俗名叫做胡豆,而黑豆却是黄豆的一个异种,只是肤色不同,但不是从非洲大陆移民而来的。黑皮肤的黄豆更受青睐,做成药膳滋补肾阴,调理气血,黑豆炖乌鸡,是医治少白头的良方。制作成豆浆便是黑乳汁,做成黑豆腐是火锅店里的主打菜。与黄豆大豆土豆同时撑破裹身襁褓,奢侈在人的舌尖上,粒粒都是乌金。康北的山民,老人们都用清水煮黑豆,当茶来饮,个个叼着旱烟袋乐呵呵,活一百多岁,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黑豆更要抢在农时里播种。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的饮食都是农家快餐,海碗里的拌汤,洋溢着酸菜的特殊香味,清爽,凉快;鸵鸟蛋般又白又大的馍馍,堆在筲箕里,管够管饱。离家远的实在回不去,就将吃食送到田间地头、山坡果林,大家围一圈儿野餐。还不忘忙里偷闲,对着大山老林,吼几句山歌:“尕妹子你把门开开,等着红雀上窝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半个月亮爬上了银杏树的梢头,蛐蛐儿在稻草堆里弹起秋日小夜曲,久久不停。一群老汉挤坐在老树根上拉话。话题里散发着大家熟悉的汗味,讲述谁家的核桃树压断了枝头;谁家的无花果、葡萄卖了上万元;谁家种了一面山坡的苦荞,酒厂先给他家付了定金,秋后就来运走,说是订单农业。啧啧声里夹带着一泼泼欢笑,起起伏伏。

七月的乡村是一锅蒸熟的米饭,腾腾的热气香气弥漫了丝瓜架下的农家小院。男女老少都在忙活,就连猪狗驴骡们都在撒欢打闹。七月的乡村,沐浴在桑拿里。鸭鹅不怕暴晒,在小溪里炫耀着翅膀,偶尔叼起一条小鱼,就大喊大叫,兴奋不已。

夜的凉爽显得分外难得。银耳花舒展了笑脸,排列整齐的青冈棒上白花花一片,招惹的月儿伸过嘴来,热烈亲吻。短暂的鼾声还没有大扯起来,几声鸡鸣,又唤醒了甜梦中的山村。晨光的手儿总是那般殷勤,快速地打开扇扇大门。禽畜躁动着,催促主人快上早饭。大雾蒸腾在远山,与袅袅炊烟在天空中相会。启明星格外明亮,预示又是一个晴天。秋日里农活太多,就得赶个大早。男女老少,又重复起昨天的故事。

孩子们入学了,姑娘们进城了,老翅膀们也都扑腾得耷拉下来。再过多半个月,中秋节的月亮就要圆了,不圆的却是老翅膀们残缺的心事。秋雨停停歇歇,民工返乡的潮汛还远。望着天空中排列成行的雁字,没有老翅膀们孵大的候鸟。腊月,便成了一个深情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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