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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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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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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街散记

窄窄的长长的街道上铺满了鹅卵石,所以叫石磊街。石磊街的年龄,只有满街明光铮亮的石头知道。那些拼接成古麻钱、老龟鳖、梅花鹿、癞蛤蟆等图案的鹅卵石,曾经磨破了多少双鞋子,就连街头上鞋铺子里的老鞋匠也说不清楚。老鞋匠说,他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是第八代鞋匠了;他家做的鞋,卖给一街的人穿,都让石头磨破了厚厚的千层底。老鞋匠还说,是满街的石头,养活了他家祖辈的好十几代人。而且,他竟然姓石,不知道是与石头有缘,还是对石头感恩?他开的鞋铺子是当地有名的百年老字号,叫“老石家布鞋铺”。

窄窄的长长的街道两旁,是两溜儿木铆结构的老房子,挤挤挨挨,望不到头,也看不见尾。全都是两层的小楼,阳光下闪烁着古香古色的暗红色调。有民宅建筑专家考证,说少量特别老旧的,是明代的,大多数是清代和民国初期的。比起那些为了旅游开发,用现代建筑材料人工打造的所谓古城古镇,说石磊街是地道的古镇,那是再名副其实不过了。当地政府、开发商家、老街上的主事者,都没有把这儿当作旅游胜地,也没有做过任何广告宣传,不去刻意打造,但仍有许多的外地游客慕名而来,除了五一、十一这些旅游黄金时段之外,在平时没有啥法定节日的日子里,也是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家家户户的两层小楼,上边那层住人,下面的,就都是商铺了,摆满了日杂百货、土特产品、粮油食品、五金犁铧、山货竹编等等。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卖给外乡外村的人,也卖给石磊街上的常住户,互相贸易;贩来东南西北、杂七杂八的各种货物,转个手,又都卖给了自己。石磊街上的人觉得奇怪,都说,难不成,那些挣来的钞票也是我们自己印制的?老街繁华,人气很旺,大家生活殷实,购买力就很强。据说,没有公路、铁路以前,这里是旱码头,很早以前就十分红火,商贾云集,马帮众多,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

石磊街上也开着几家饭馆,不是酒楼饭店里的那种大厨大菜,都是当地的农家小炒、豆花子面、又厚又大的锅盔,以及参合了酸菜烙成的菜饼;也有火锅,不是重庆、四川的麻辣火锅,是长期流行于大西北的传统暖锅,中心用木炭加热,周围的圆锅里放上五花肉、肉丸子、排骨、肌肉块、酥肉、豆腐、粉条和各种时鲜蔬菜,白汤白味,不以调料取胜,完全是原材料的原汁原味。虽然是各种荤素菜肴搭配,却又不是杂烩,既有荤素菜肴的自然本香,又有火锅的味道、火锅的氛围、火锅的情趣。暖锅有陶瓷的、铜制的、或生铁铸造的,如今不准烧木炭了,就用无烟煤,或者电,加热烹制。平时来旅游观光的客人,就在饭馆里吃饭;到了五一、十一这些旅游黄金时段,游客住在哪家就在哪家吃饭,农家小炒、当地小吃、传统暖锅,花色品种繁多,主人热情地给客人说上一大串,任其挑选。

石磊街中心地带,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据专家说,老树已经三千岁了,比孔夫子还老,是一棵文物树。古银杏树上,挂满了四乡八村、外来游客用于祈福的红布条、缎被面、装饰工艺品等物件。石磊街上的老人,每天吃过晚饭,都会不约而同,来到老树下聚集,欢欢笑笑,谈天说地,讲古论今。一批老人不见了,又会有一批老人自觉地前来顶替,一泼又一泼,从不断茬。老树更是麻雀们唱晚的乐园,老麻雀总是絮絮叨叨,不停地给小麻雀讲述石磊街上的故事,听得小麻雀们兴奋地直扑腾,叽叽喳喳,喧嚣个没完。

石磊街西头,有一口老井,自打有了石磊街,就有了这口井。没有人知道它是谁开掘的,因此,一街吃水的人也就没有感恩的心理负担,谁用谁就来担,不收费,没人管。如今,自来水早就通到了家家户户,方便得很,但还是有许多的老住户,经常来这里打水。石磊街上的人都说,只有用老井里的水做酸菜,腌泡菜,熬面茶,做豆腐,酿甜醅,才能吃出香味来,而且可以存放很久,不会坏臭。老井里的水,春夏秋冬,长年累月,旱时不涸,涝时不溢,始终保持着恒定的水位和良好的水质。

石磊街老井旁有个老作坊,出老酒,叫二脑壳,就用这口老井里的水酿造。高粱玉米煮熟,再覆盖上谷糠,发酵后的香味,会飘到几百里路外的城里。老人们说,这里的麻雀刚出窝就啄食酒糟,长大了只只都有二两酒量;猪的酒量更大,一身的肥膘都是靠喂食酒糟长成的,喝半斤八两二脑壳如同喝凉水,既是喝上两三斤也不带醉的。石磊街的红白喜事,年节待客,都要饮用它。因为从不参水,更不勾兑食用酒精、香料什么的,饮者放心,酒旗就不倒,一直醒目地飘展在石磊街上,招揽着本地外地的众多酒客。

石磊街上的老人上了年纪之后,子女要提前给老人准备好棺材,俗称“老房”。做棺材的木匠不能由主家管饭,而是由主家的四邻五舍轮流请吃。棺材做成后,亲朋好友都要来送礼祝贺,主家要设宴待客,这叫“贺棺”。因为远离城市,只听说过火葬,石磊街祖祖辈辈的老人,百年之后,都睡在给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老房里,埋进自家的老坟。如今土地减少,老坟满员;老坟就连在了自家屋后,有的甚至挨上了生前住过的老宅子的背墙或侧墙,死人与活人为伴,虽然阴阳相隔,却近在咫尺。外来的客人看到了会很惊诧,觉得不可思议;石磊街的老户们,却觉得很正常,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要走进石磊街,先要过一座老桥。老桥是带凉亭的那种,两檐水的顶子,铺着琉璃老瓦,木墩、木桩、木栏杆,桥面上铺着木板,桥栏杆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卉鸟兽。老桥有好几百岁了,模样很老;但看起来,老是新新的。石磊街的商户人家,钱挣多了,就会拿出来,去修缮老桥,这是石磊街人们公认的善事——老桥是石磊街的标志性招牌。据说,明朝崇祯初年,石磊街一位举子考取了探花,回报乡里,修建了这座老桥。

石磊街的街尾,坐落着一座老庙,两尊石狮子蹲在庙门两侧,张牙却不舞爪,庙不像庙,倒像是古代的官衙。庙里没有供奉神佛一类的偶像,因而也就没有香客,前来祭拜求福,只有一座很大的老戏台子。每逢正月初八到十五,是庙会日,石磊街就要按人头纳钱,在这里唱家乡的老戏。举办庙会的同时,也举办物资交流大会,土特产,小百货,中药材,工艺品,各种名特小吃,应有尽有,招揽着四方游人、八面客商。

每逢庙会,石磊街人唱的、看的都是当地的老戏,老戏原名叫“吆好嗨”,现在叫高山戏,被收入《辞海》地方戏剧条目,是从石磊街的民间祭祀和传统社火中,孕育、演变、发展而来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地方剧种,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名录。正月初八到十五,在老庙举行的庙会里,要唱八天八夜。《咸阳讨账》《刘四告状》《老换少》《白玉霜》《康熙拜师》《儿嫌娘丑》等,都是传统保留剧目,观看者人山人海。

石磊街上的中老年人,无论男女,都有用蓝色或黑色布块缠头、用长布条束腰绑裹腿的穿着习性,咋一看,很像是云贵川一带的少数民族,但他们是大西北陇南山区地道的汉族。据专家考证,这种穿着打扮,是一百五十余年前太平军将士的遗风。那时间,太平军著名将领石达开的一支部队,因躲避清军屠杀,化整为零,弃甲为民,入赘当地农家,得以幸存,故而保留下来这种穿着打扮,成了当地有别于外乡的独特风俗,成了石磊街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如今的年轻人,大都不再恪守传统风俗,这种穿着打扮便愈来愈少了。

石磊街的人整天忙忙碌碌,因为农商发达,要啥有啥,日子过得特别滋润,便一日四餐,分别是早饭、午饭、晚饭和夜饭。早饭喝油茶、吃锅盔;午饭、晚饭或米或面,没有一定之规;唯独夜饭,都很讲究。忙活了一天,那早中晚三顿饭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所需,以吃饱为原则;而夜饭便是犒劳自己,是一种生活享受,是对劳累身体的一种回报。夜饭的菜肴很丰富,都是当地的土特产,木耳、香菇、竹笋、薇菜等等,但最具特色的,还是其中的一菜一酒。那“一菜”是纯肥的腊肉,如同巴掌一样宽大,两边炕得金黄,入口就化,满嘴流油;那“一酒”就是二脑壳,因为是当地作坊自酿的土酒,其甲醇含量较高,需要放在炉子或火盆温热,挥发掉一部分甲醇,方能饮用。据石磊街人解释,它之所以叫“二脑壳”,是因为喝醉了看人是两个脑袋的缘故。石磊街人不仅自己在吃夜饭时,食用如同巴掌一样宽大的肥腊肉,饮用二脑壳酒,还以夜饭的形式,用这两种食品饮品款待尊贵的客人。

奇特的是,石磊街人长年累月吃夜食,吃肥腊肉,饮酒,却很少有人患“三高”的现代文明病,那些健康的八九十岁的老人,比比皆是,百岁老人也有几十个。这大概与石磊街的生活环境,譬如良好的空气、水质、绿色食品等等有关吧;特别是,与石磊街人的生活态度有关,石磊街人自由自在,该干活就干活,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生活富足,心情舒畅,欲望不多,随遇而安,自然就活得精神,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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